第45章 我，阮倩

房间里空无他人，十分安静。

刚来的时候，我曾因这份寂静而感到寂寞。但如今，我却非常感激这份寂静。

因为这样，我可以不受任何人打扰地悼念刘海洋先生。

我，阮倩，坐在床上，晃着双腿，呆呆地凝视着虚空。

映入眼帘的只有粗犷的墙壁和天花板。然而，我看到的却是昨晚刘海洋的样子。

认真、拼命、纯粹。他一首在与自己行为中产生的矛盾作斗争，那是一个令人同情的男人的样子。

“恐怕我要死了。”

刘海洋以与悲壮感毫无关系的语气，一开口就这么说道。

“咦。如果知道自己会走向死亡的未来，选择不会死的未来不就好了吗？还是说，你己经做出了选择死亡的决定呢？”

我面无表情迅速地回应他。

他并没有因为我的态度而生气，而是淡淡地继续说着。

“从现在起，我要选择死亡的未来。因为这是我作为正义使者所必须做的事情。而且我也并不为此感到烦恼。”

“那么，你为什么来找我呢？是想让我代替你去做作为正义使者还没完成的事情吗？”

“不是。作为正义使者的活动是我一个人的事。不能托付给任何人。我只是…… 想在死前让别人来审判我的行为。想确认一下，从旁人看来，我的行为和世间那些作恶的人到底有没有很大的区别。我觉得有必要在死之前把这件事弄清楚。”

他那作为正义使者所展现出的毅然决然的态度消失了，脸上露出了与他年龄相符的、对自己行为感到烦恼的表情。听说他才刚刚满二十岁。而且他作为正义使者的活动，也是从刚满二十岁的时候开始的。也就是说，从他变成那个让聚集在这个馆里的罪犯们都感到胆寒的角色开始，到现在也才过了半年而己。

这样的话，他对自己的行为肯定还存在很多疑问和困惑吧。所谓正义使者，对于过着普通生活的人来说，要自称为正义使者，门槛实在是太高了。而他毫无违和感地与聚集的恶人们对峙，可见他的精神力非常强大。

对我来说很罕见的是，只有在这个时候，我回答他的话需要时间思考。首先毫无疑问，他想让其审判自己的人，不应该是我这样的人，而应该是拥有纯洁心灵的善人或者是能将善恶之心并存的普通人。

我这样的人能否胜任这么重大的任务，我感到很犹豫。

即便如此，最终我没有反问他为什么是我，而是接受了他的请求，说道：“我明白了。” 因为他是自己主动来到我这里的。我觉得，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提出疑问是不合情理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回答让他松了口气，刘海洋露出了孩子气的表情，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他成为正义使者的经过。

“我不知道这个馆里的那些家伙是怎么看我的，但我一首过着非常老实的生活。我出生在一个还算富裕的家庭，理所当然地读完了小学，接着上了私立的初高中，也顺利地考上了一所比较有名的大学。和家人的关系也很好，也有几个能轻松交谈的朋友。但是，我从小就一首很傻。周围的大人讲的那些把自己的行为说得很高尚的理想论，我一首相信那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理和善良的行为。我盲目地相信着。

“看到有困难的人就去帮助他。

“看到被欺负的人就去拯救他。

“我一首认为，谁都平等且幸福的世界，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幸福的世界。

“但是，现实却完全不同。每个人都在追求自己的利益，毫不犹豫地虐待和贬低他人。

“如果自己着急，就会对背着沉重行李的老人视而不见。

“那些认为自己比别人优秀，或者不想被别人看低的人，会率先欺负别人，制造出弱者。

“即使存在能让所有人都幸福的道路，如果存在能让自己更幸福的道路，人们就会不惜让别人变得不幸也要追求自己的幸福。

“成为正义使者之后，我也稍微能理解这种行为了。毕竟，谁都觉得世界是围绕着自己转的。不，除了自己的世界，其他的世界根本就不想去看。所以，人们都想把最容易理解的世界变成轻松美好的世界。没错，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对你来说，你无法理解他们的幸福吧。别人的世界，那些受伤、被破坏的世界，对你来说也是自己世界的一部分。所以，你无法认可那些通过伤害别人来让自己幸福的人。”

我并不是不理解那种心情。

我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观察他的反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被毫无辩解余地地否定而感到安心，他脸上露出了放松的表情。我觉得被我这样的人认可，说不定是很危险的事情，但既然他觉得这样就好，我也没有必要多嘴。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刘海洋开始具体讲述是什么事情让他选择成为正义使者的。虽说如此，那也只是对刚才所举例子的详细说明。

他说，在前一天他帮一位老婆婆拿了行李，而第二天，老婆婆在车站被一个匆忙跑下楼梯的年轻人撞到了。老婆婆从楼梯上摔下来死了。刘海洋对那个年轻人感到愤怒，但周围人的反应却是同情那个年轻人。据说老婆婆和年轻人相撞是在一大早很拥挤的车站。周围的人理解那个怕上学迟到而着急的年轻人的心情，而且在那个时间段发生碰撞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大多数人都认为是老婆婆运气不好。刘海洋对此并不认同，而且还听到有人指责为什么那个时间段老婆婆会在车站，这让他心中充满了负面情绪。

他想：“为什么只是在车站走着的老婆婆会被指责呢？那个因为自己的方便而不顾周围、在拥挤的楼梯上奔跑的年轻人，怎么想都是错的啊。”

在中学时代，他曾经保护过一个在班上被欺负的同学。被欺负的理由是那个同学家里贫穷，几乎每天都穿着同样的衣服，这是很不公平的理由。

刘海洋大声说不应该因为这种事情伤害别人。当时身体还算强壮的刘海洋，没有人敢正面和他对抗，欺负行为似乎也平息了。但是一个月后，他保护的那个同学因为无法忍受欺负而自杀了。

据说自从刘海洋保护了他之后，欺负变得更加阴险、难以忍受。刘海洋怀着绝望的心情去吊唁那个孩子的时候，还被他的母亲说了一句让他深受打击的话：“如果你不做多余的事情，我的孩子就不会死。既然不能一首负责保护他，当初就不该保护他。”

到了大学时代，还发生了他所属社团的部费被挪用的事件。那是社团里两个出了名的品行恶劣的人干的。虽然毫无疑问是他们干的，但却无法找到确凿的证据，也无法要回被夺走的钱。结果，当时社员们的愤怒矛头不是指向那两个人，而是指向了负责管理收入的部长和会计。有人指责他们：“既然知道有那样危险的人，为什么不一首盯着钱呢？本来是可以进行更安全的管理的吧。你们和那些偷钱的人没什么两样。”

而让刘海洋决定成为正义使者的决定性事件，是他二十岁生日时发生的事情。据说他无比信任的父母，为了保险金，试图毒杀刘海洋。本来刘海洋家的经济状况也不贫穷。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被 “失去最爱的儿子的可怜夫妇” 这个头衔以及因为富裕而能从刘海洋身上获得的高额保险金迷了心窍，试图杀了他。因为某个偶然，父母的计划被刘海洋发现而失败了，但得知这个计划的刘海洋受到了极大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