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胜狗
流言四起，人心浮动，李胜却依然坐得住，沉得住气。
他照例和兰瑛等人一起在屋内看着行军布阵图，推演着一次次进攻方案。
“你难道不在意这些吗？”
终于，兰瑛忍不住发问。以他来看，即便不在意流言纷扰，但被亲近之人质疑，甚至分裂，这份烦扰也足够使人苦恼了。
但李胜仍旧像是没事人一般，专注地盯着摆在桌上的沙盘，好似对这一切并不在意。
听到兰瑛发问，李胜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兰瑛在问什么。
他神色淡然对兰瑛道：“在意什么？这样的事，自我从李家村走来至今，已经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了。若是每一次都在意，我还如何去做事？”
对李胜而言，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只不过质疑他的人从李甲变成李乙，如今变成李老八，如此而已。
前行的路上，再好的关系，再铁的生死兄弟，也终有分道扬镳的时候。
或许是为了利益，或许是为了情谊，也或许就是怕了。
“跟随我从李家村出来的人中，有人为我死了，有人对我失望离开，也有人干脆直接背叛了我。”李胜靠在椅子上，缓缓对兰瑛说着，“同路人并非总能一起走到最后。”
兰瑛闻言陷入了沉默，他想到了自已，想到了恩师以及曾经一起对抗夏忠的同僚。
但不同的是，在众人眼中，或许自已才是因为畏惧而中途退出的那一个人。
他有些苦涩地笑了笑，他想，恩师和同僚在心中该会是多么的看不起自已。
“这样的事情里从来说不清对与错，”李胜撑着头，望向兰瑛，“如果我成了，或许天下人会说那些中途离开的人该有多么愚蠢；倘若我败了，他们就是何等的明智。只是……谁知道胜负结果如何呢？因此，我并不感到怨怼。”
“胜负生死难料，又为什么要坚持下去呢？如果你像李老八所说，就此放弃，固守一方，应该也会过得很好吧。”
徐婵前来找兰瑛时，听到了李胜的话，忍不住倚在门边问出心中疑惑。
她或许是在问李胜，也或许是想从李胜这里得到一个答案，去解决她自已内心长久以来的心结。
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兰瑛愣了愣。
李胜却轻笑起来，他并不急于回答徐婵的问题，而是问她：“徐娘子可知道我的姓名？”
好生奇怪的问题，谁不知道，青天寨寨主姓李名胜？
“李胜……对吧？”看出徐婵的疑惑，李胜自已接话道，“众人都知道我叫李胜，却不知道，在最开始，我爹娘却不是这么叫我的。”
“从前，我爹给我取名‘李胜狗’……哈……”李胜笑了起来。
原来，从前在李家村里，多得是艰难求生的贫苦百姓。遇到大旱大灾，更是颗粒无收，人人只能靠吃草根和树皮为生。
再后来，树和草也没有了，众人只能吃一种名为“观音土”的东西求活。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庇佑穷人，还可以靠吃土存活……呵……”李胜陷入回忆后，声音有些低沉，“可村里的富户家中，就连狗都可以吃到肉骨头。”
在李家村里，穷苦的百姓活得甚至不如富户家里的一条狗。
李胜的爹娘原本给他取名“李胜狗”，只是希望他将来可以活得像富户家里的狗一样。
这是一种多么卑微又可怜的祈愿，只盼着一个人可以活得比狗强一些。
有饿极了的村民终于忍不住了，想要去狗的口中夺食，却被狗咬伤，富户告上了府衙，府衙将那穷人最后一点家产也刮了出来，人也打死了。
在李家村里，狗命是远远大于人命的。
“后来，我更名叫‘李胜’，这还是秀才给我改的。”李胜望向两人，笑了笑说道，“他说，将来我要打天下，做皇帝。怎么能叫‘李胜狗’这样的名字，岂不是被人耻笑了？”
“他给我改名叫‘李胜’，说这个名字好，代表着胜利，意头好，还吉利。”
“我也觉得它很好，因为我如今不止胜过了狗，我还胜过了这天下很多很多人。”
“徐娘子，方才你问我，为什么还要坚持下去？”
李胜豁然站起了身，他的双眼带着一种坚毅的光芒，他认真地望着徐婵，望着兰瑛。
“因为这天下间，还有多少个李家村？还有多少人，活得连狗也不如！”
“我李胜，不光要我活得比狗强，还想要天下许多人都活得比狗强。”
“徐娘子，兰大人，你们只看到李老八在反我，恨我，质疑我，可也该看看，这条路上又有多少人支持我，选择我，他们站在我的身后，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他们都一样，他们都想替千千万万个李家村去争一争。”
“我不会因为李老八的质疑而停下，他们也不会因为我停下而选择停下。青天寨的意志，从来就不止在我李胜一个人的身上。”
徐婵和兰瑛被李胜这样的一段话震在原地，一路行来，几经轮回，他们二人也都抗争过，但也都选择过放弃，选择过逃避。
他们从来没有像李胜这样，像青天寨其他人那样，如此坚定、坚持过。
兰瑛深吸一口气，站起了身，对李胜躬身行礼道：“兰瑛拜服了。”
徐婵也向李胜蹲了蹲身行礼，她轻声道：“多谢李寨主，为我解除迷障。”
李胜却摇摇头对兰、徐二人道：“这世间没有谁的迷障是可以靠旁人的只言片语去解除的，唯有行在路上，不断遭遇，不断迷惘，再不断坚持，方能坚定方向。”
告别李胜，兰瑛和徐婵二人牵着手，走在属于青天寨的这座城池里，夜幕深沉，月色洒满了整座城。
他们牵着手，慢慢地相依偎的走着。
不知城中哪一家在吹着笛子，断断续续的笛声响彻在这个城里，带着些许悲怆。
“这一世，即便是死了，也不算白活。”兰瑛仰头望月，忽然慨叹。
徐婵握着他的手，同样轻叹道：“真想看到最后的结果，青天寨会赢到最后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的失败和挫折要经历。”
兰瑛摇摇头，回想起之前的几世轮回，似乎直到夏忠裹挟着新即位的幼帝一路南下另立朝廷，整个天下都还处于纷争不断之中。
青天寨的前途，似乎也是如在雾中，叫人看不清楚。
“唉……难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