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决心
徐婵以一种诡异平静的口吻叙述着一切，却听得兰瑛遍体生寒。
从被无缘无故被踢打而死的无辜宫人，到突然溺死的刘美人；
从怀有身孕却莫名悬梁自尽的王婕妤，到那密密麻麻刻满血字的床底；
从疯癫的张贵妃，到有关于皇嗣的真实秘密。
“皇子……竟然不是龙种……”
兰瑛闻言如遭重击，他站起身，身形有些摇晃，他喃喃着像是陷入了回忆：“哈，多么可笑，多么可笑！”
曾经他活到了最后，眼看着北部呼延儿大军攻入皇城，夏忠裹挟着幼帝逃往金陵，又以幼帝之名重新聚拢朝臣为其效力。
多少仁人志士，自以为在匡扶濒危的王朝，却不知原来自已是为了这么个假皇帝而献出了性命。
“哈……哈哈哈哈……夏忠，张平，他们怎么敢！”
于皇宫之中凌辱嫔妃，妄图混淆皇室血脉，又将嫔妃逼疯逼死，手段残忍，骇人听闻。
这是何等惊人的秘密，难怪，夏忠会毫不犹豫想要灭口徐婵。
兰瑛思及此处，又想起之前徐婵的遭遇，面对夏忠这样残忍狠毒又近似毫无人性的怪物，难怪她会发了疯。
徐婵还在絮絮地说着：“我原本想让青儿出宫去向你通报，可不曾想却害死了青儿。”
“夏忠砍下了青儿的头颅……”
“当时她的头就那样滚落到了我的脚边，我看见她还睁着眼……”
“夏忠捉住我，他想要……他想要……”
回忆至此，徐婵身形的颤抖越来越剧烈，甚至唇齿之间都在打颤。
兰瑛回身，一把抱住了她，他急声道：“不必再说了，不必再想了，若是害怕，就不要再回想，我知道了，我已经都知道了！”
“我会除掉夏忠，我会想办法，我不会再逃了！”
兰瑛终于也同徐婵一般醒悟，逃啊，又哪里逃得掉呢？
徐婵从有些刻意的木然状态里清醒过来，如果不然，她将没有勇气面对回忆。
可她苍白着脸，有些虚弱地对兰瑛笑笑后，依旧不肯停下讲述，讲述夏忠的残忍与病态，还有那些龌龊的心思。
他对张贵妃做的，和试图对徐婵做的。
难怪，徐婵会害怕被人捉住手腕；难怪，徐婵会害怕被人触碰。
夏忠那令人几欲作呕的呼吸仿佛尤在徐婵的耳边，那刻毒的仿佛诅咒一般的话也似乎重新浮现。
“徐妃娘娘可也想要一个孩子”。
“夏忠！”
兰瑛闻言咬牙切齿，只恨不能将夏忠生吞活剥，他双目通红却又无能为力。
“是张贵妃救了我，她一下一下，用烛台砸破了我的头。我死了，却也逃脱了那样的噩梦。”
皇宫，就是这样一个恐怖之地，它无声无息埋葬了许多人。
而今，又同样埋葬了徐姝。
兰瑛霍然起身，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对徐婵道：“我们逃出城去吧。”
徐婵面带泪水，仰头不解地望着他，不知道他此话何意。
“不是逃避，不是视而不见，而是逃出城去，离开夏忠的势力范围，去……去往那些揭竿而起的人群中去，找到他们，与他们一起，借助他们的力量，彻底除掉夏忠吧！”
兰瑛目光亮得吓人，言辞也有些激动：“我已经试过很多次了，你也一样，我们挣扎在皇宫里，皇城里，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可那些人却不同，他们有人有兵，他们和你我一样痛恨夏忠。”
“为什么不呢？去找他们吧，和他们一起……”
徐婵望着他，没有打断他的话。
她知道，兰瑛能下这样的主意该有多大的决心。
只因为这样做，对兰瑛这样的朝廷命官而言，无异于就是……
谋逆。
他是出身诗书之家的人，一辈子被教导要忠于君，忠于朝廷。
可如今，他却说，我们逃出城去，与朝廷眼中“大逆不道”的“刁民”为伍。
他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不惜受尽谴责，不惜被自已的同僚唾骂，不惜在青史上留下背叛君王的恶名。
“他们最终谁赢了？”
徐婵出声问道，要知道如今各地遍地是揭竿而起的势力，他们就算要去，又该投向何方呢？
兰瑛却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每一世，他身死之时天下仍是一片乱世之争，没有一个定论。
“兰瑛，你做好准备了吗？”徐婵也站起身，轻轻握住他的双手，她能感受到兰瑛的颤抖。
他的身体并没有他的言语那般坚定，他做好准备了吗？做好背弃那些“忠于君王，忠于朝廷”的准备了吗？
他一生都想做一个忠君爱国的贤臣，愿为君王死，愿为社稷死。
可如今，这朝廷已经腐烂了，身在其中，无论他如何挣扎尝试也不得救。
现在，他真的准备要反叛朝廷了……吗？
徐婵主动上前拥抱了他，感受着他的颤抖与挣扎。
“我们试一试吧……”半晌后，兰瑛沙哑着嗓子道，“就算……也好过这一世白白浪费。”
“徐婵，这一世，我们在一起。我想同你一起……一起再为这世间做些什么。”
他二人在一起，一起视而不见，一起身处桃花源，固然会幸福快乐的度过半生。
任凭家国寥落，他们这样的人家，也总比其他平民百姓可以过得好些。
但，真的要如此度过此生吗？
倘若他们依偎在一处，只是为了如此，那就是白白让其他人死去，不管是兰瑛还是徐婵，他们都做不到就这样坦然享受。
说到底，他们是一样的人。
对于这样的“幸福”，他们无法泰然受之。这于他们而言根本不是幸福，不管他们演的有多么像，却始终难掩内心的苦痛。
自已死亡的痛，与视而不见他人死亡的痛相比，哪一个更加折磨。
徐婵不知道，她也无法相较，她只知道，自已和兰瑛在这一世也不曾获得真正的安慰。
去找一条真正的活路吧，不论它是什么，总好过什么也不去做。
徐婵抱着他，仰头看着他，轻声却有力地回应着他道：“好，我们逃出城去吧。”
兰瑛垂首望向她，二人有些紧张与忐忑地笑了起来。
大不了一死，下一世重新来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