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城中的最后一个夜晚,守备松散,也没人顾得上这宅院的柴房角落里还关押着一群人,她们像是被扔在了这里,等待着自生自灭。
徐婵换上黑色的斗篷,带着青儿一路小心绕开巡逻的侍卫,来到了这里。
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人点灯,只能勉强借着月光看清楚路面。
徐婵带着青儿来到一扇房前,她示意青儿守在门外,不必随自已进去。而后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门里的气味并不好闻,徐婵用手帕掩住了口鼻,往黑乎乎的屋子里看过去。
只见床榻上躺着一个人,几日不见已是形容枯槁,出气多进气少了。
这样的模样吓了徐婵一跳,她不确定眼前的人是否还活着。
直到那人发出了微弱的声音,沙哑的嗓音响起来问着:“是谁?”
徐婵不敢燃灯,怕被人发现,只能站在门口低声问:“你可是那杂耍班的女班主?”
屋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那人回道:“啊……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宫里的奴婢,来问我话的,是不是?”
徐婵没有否认,只是说:“你既然知道,还不从实招来,你是为何要谋害宫里的娘娘,又是在何人的帮助下混进城里来的?”
“我是……快要死的人了……”
黑暗的屋子里传来粗重的喘气声,像是坏了的风箱,这声音让徐婵感到有些害怕。
女班主瞪着眼睛望着上方,她只觉得自已的五脏六腑都像是在被刀片切割,她费力地说道:“害人?我没有想害谁,我只是想赚……赚……”
“赚什么?你是想赚些银两,就要把疫病传染给宫里的人么?”
“银两?不……”女班主的声音越发低下去,要徐婵靠近一些才能听清了,“我不要银两,我要……我要治病的药。”
“你……你倒些水给我喝吧,我快要渴死了。”
那女班主见徐婵靠近了一些,似是看清了她的容貌,便对着她轻轻笑了起来,“你放心……我……我没什么阴谋……这些天,我都等着人来问,可是……没有人来。”
徐婵听了,忙在黑暗的屋子里寻找茶壶想要给她倒杯水,这沙哑的声音听得徐婵也觉得难受。
然而这柴房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茶壶茶杯,更别说水了。
“罢了,罢了,你也别忙了,我没多少时间了。”那女班主似是放弃了找水喝的想法,她断断续续回答着徐婵的提问。
“我……我没想害人,我只是想要治病的药……”
“我的孩子染病死了,死在我的怀里,他夜夜叫疼叫娘,可我却没有办法,我用杂耍的钱请了个大夫,大夫却说哪里都没有药了,治不了的……”
“为什么会没有药了呢?”徐婵问。
女班主瞧了她一眼,咧开嘴,似笑非笑道:“我忘了……你是宫里的……就算是奴婢也比我们尊贵……自然是……不知道的……”
“城外发了病之后,所有的药材和粮食都不再卖了,去了官老爷和富贵人家手里……我们……还好些,手头尚有点余钱……可依旧什么也买不到。”
“什么也买不到……”女班主喃喃道,“我只好看着他死了,而后我也患了病,可我还有一个女儿……我不能死……不能死啊……”
“那天夜里,来了一个太监,说让我进城里去表演,他就给我治病的药,我就……来了……我没想害谁……没想……”
“我只是想……你们都是宫里的高贵人,手里都是有药的,遇见了我,也有药吃,是死不了的……我没想害人……”
徐婵听了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她下意识地更靠近了女班主一些,声音也不再如同先前那般强硬,只放缓了问她:“那日,你怎么不对我……不对娘娘说呢?”
“我哪里敢,我哪里敢,”女班主似是想起了什么,她抬手在空中无力地挥着,喊着,“求求官老爷,放过我男人,别杀他,别杀他,他没病……他不是疫病……他只是着了凉……别杀他……”
徐婵有些不忍,她上前握住了女班主挥动的手,忍着泪水轻声劝慰道:“你别怕,不会杀的,我知道,不是疫病,不是,啊,你别怕。”
那女班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攥得徐婵手生疼,她瞪着大大的眼睛,张开干裂的双唇对徐婵说:“你帮我,你帮我把药带给我女儿好吗?好吗?”
“好,好。”
那女班主拿出了贴身放着的药包,递给了徐婵,徐婵拿着它,药包上还带有女人的体温。
“我活不成了,我没想害人……”
“我知道,你不想害人。”
“好苦啊……”
“什么?”
“好苦啊……”
“什么好苦?”
“你不是宫里的奴婢,我……我记得你……你是……徐妃娘娘……”
“我是。”
“那你还会帮我送药吗?”
“会的,一定会的。”
“多谢,多谢……”
“好多青天大老爷,来了又走,嘴上说着替我们做主,转身……粮也没有了,药也没有了……”女班主的双眼开始滚落下泪水来,“什么都没有了……命也没有了……”
“好苦啊……”
这下,徐婵终于懂了,她在说什么好苦。
触动情肠,徐婵也顾不得什么疫病不疫病的了,她抱住那苦命的女人,同她一起哭了起来。
“我们是一样的,我们是一样的。”徐婵想起自已两世所遭受的一切,也不免心伤。
“不一样啊……你我……怎么会一样呢?”
“是不一样的……你……你不会懂……”
那女班主喃喃着,最终,垂下了手,她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话落在徐婵耳边:“我没想害人……”
“我知道,我知道。”
徐婵哭着握着她逐渐冰冷的手,原本她只是想来探听些消息,可偏偏又在这被人遗忘的角落里看到苦难的一角。
太多的痛苦催折了一条性命,瘟疫或许只是其中的一个要素罢了。
“娘娘,该走了。”青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徐婵只得松开女班主的手,她抹去泪水重新戴上了斗篷,离开了这间房。
等到人返回徐婵的住所,借着烛火,她从怀里拿出那包药。
那个女人就是为了得到这包药,才冒着死罪混进了城里。
徐婵打开药包,却见里面连些根须也没有,只有余下的粉末碎渣。
这就是救命的药了,是无数个女班主们怎么舍命也求不来的药。
徐婵颤抖着手,再一次无声哭了起来。
“青儿,从我的药匣子里……包上药给她女儿送去吧……”
“回禀娘娘,那妇人的女儿两日前就病死在被关押的房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