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宏将军之死对徐婵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
在此事之前,她的心中总是抱有一种托底的希望,认为哪怕事情再坏,至少自已还能掌握常人所不知的未来。
可如今,现实却明明白白告诉她,这似乎并不能改变什么。
光拥有信息,还远远不够,更何况她所了解的未必是阴谋的全部。
是她有些过于自信了,遭遇到此番打击后,一直都有些颓靡。
她又开始做起噩梦来,梦里夏忠和燕儿都是那挥之不去的阴影,这一次却没有碧云将她唤醒,安抚她不要害怕。
深夜,寂静空旷的宫廷里,她独自一人从梦魇中惊醒,望着殿内飘荡的帘幕,望着远处或站或坐守夜的模糊人影,都让她忍不住裹紧被子轻轻颤抖。
她像是落入了逃不出去的怪物巢穴,围绕着她的都是属于夏忠的牵线木偶,静谧地窥视着她。
有时候,殿外被大雪压断树枝的声音都能使她受到惊吓。
无助、无援,梦魇缠身,无法挣脱。
真的非要跟夏忠作对不可吗?
这样的念头又再一次浮现,而且越来越频繁的出现在徐婵的脑海中。
他贪污金银钱财又如何,反正不会缺了后宫众人的,至少不会缺了地处妃位的自已的;
他割地求荣又如何,反正年年打仗耗费钱财也从未赢过,更何况与自已何干,她徐婵又不住在边城;
他控制皇帝把持朝政又如何,反正皇帝是个傻子,难道放权给皇帝他就能执政吗?
夏忠所行种种之恶事,所害之人,其实都与徐禅无关。
所以,真的非要跟夏忠作对不可吗?
与他作对有什么好处呢?带给自已的只有死亡和无尽的危机罢了。
徐婵有些呆呆地靠坐在床榻上,她想劝服自已,不如就此算了吧。
可心底却总有声音放不下,父亲临行前对她的嘱托,少女时在家中读书,那卷卷圣人教诲,都让徐婵无法漠视所发生的一切。
光是听闻那些灾年易子而食的传言,光是看到密报上那伤亡的人数,就足以让徐婵随之而心痛了。
更何况,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如若纵容夏忠一党继续为非作歹下去,王朝或许都将不复存在,那时候自已又该如何自处。
知道一切,而不去制止,自已又如何对得起自已的良心。
徐婵常在两种想法中左右拉扯,这让她本就消瘦的脸庞笼罩上了一层愁绪,更显得格外可怜。
“这么说,咱们这位徐妃娘娘老实多了?”夏忠站在廊下,饶有兴趣地逗弄着笼中之鸟。
“是,想来是被吓破了胆,不敢再有任何多余之举了。”燕儿恭敬地回道。
先前她被徐婵摆了一道,先是被个无关的沙弥转移了注意力,又被一本毫无问题的经书所骗,害她在夏忠这里丢了面子,心中难免怨恨起了徐婵。
眼下,见徐婵忙碌许久传递出去的消息没有起到半分作用,她心里顿觉舒坦多了。
“哼……”夏忠轻轻地哼笑了一声,“看来这位徐妃娘娘也不过如此,倒不如前一位带来的乐趣多了。”
提起上一位徐妃娘娘,倒让燕儿的眉头动了动。
这上一位徐妃娘娘正是徐婵的族姐,名为徐妍。
进宫之后也同徐婵一样的不老实,总是想方设法、千方百计地探寻夏忠的秘密,并向外传递。
最终还是燕儿在她的茶盅里下了毒,让她一天天衰弱下去,最后力竭而死。
徐氏之女总是这样不识抬举,那群人更是可笑至极,以为只凭几个深宫妇人便可以扳倒夏忠了?
不过徒增笑柄罢了。
“再盯她一段时日,看看是真的吓破了胆,还是在演戏。”
“若是真的,该如何处置?”
“无趣的东西,就扔了吧。”
夏忠漠然地说罢,丢开了手中喂鸟的银勺,神情冷漠地由身边的小太监帮他擦干净双手。
“是。”
这段时日以来,夏忠的动作仍是频频,可宫里的那位徐妃娘娘却再也没有传出过任何消息。
兰瑛站在池边,望着涌来吃食的鱼群陷入了沉思。
是被夏忠软禁了,还是旁的原因?
兰瑛在宫中也是有些线人的,只是无奈都无法近身,只能传递些边角消息出来,大多都不太重要。
据这些人所说,徐妃娘娘近来似乎都闭门不出,但宫外却未见有什么看守。
不是软禁,那便是徐妃娘娘自个儿不愿意出来见人了。
忽地,一根树枝断裂落入了池中,将鱼群惊散。看着散开的鱼群,兰瑛也微微叹气。
他转身回了书房,提笔欲写些什么,却又有些犹豫。
此一举,风险不小,但……
深冬过去,很快入了春,花房开始往各种里分送新鲜的花草。
徐婵坐在桌旁,任由周围的人忙碌着摆放着鲜花。
一盆兰花被摆在了窗台上。
冬日虽然过去了,可徐婵的宫里却死气沉沉的。
从前她虽然惊惧,虽然害怕,但还总想着抗争,可如今,她自已都迷茫了,整日里只剩下了枯坐。
眼看她这个样子,燕儿心里起了轻视之心,对她的监视倒不如从前那般严密了。
因她不再想着去争取皇帝,也就不再去想办法讨皇上的开心了。
以皇帝的心性,常在眼前的人都未必能分清谁是谁,更何况不常在眼前的。
渐渐地,这宫里似是把她遗忘了。
或许这样平静地过下去也挺好,徐婵这么麻木的想着。
直到最近,不知谁弄了条狗给皇帝,成了他的新宠儿,开始满皇宫地追着狗跑,常闹的各宫不得安宁。
这一日,狗也跑来了徐婵的宫里,宫人们也都见怪不怪了。
那狗野性未驯,最爱扑咬东西,所以宫人们唯恐避之不及,皇帝却常看的哈哈大笑。
不出意外,这狗又撞翻撞碎了许多东西,将花房里新送来的花也打翻了不少,宫人们却不敢抱怨这皇帝的爱犬,只能在慢慢清扫。
徐婵的心却突然剧烈跳动起来,在那盆被狗撞翻的兰花土中露出了什么东西,她来不及细思,身体就先做出了反应。
趁着众人未尚未察觉,她藏起了那东西。
那是一方手帕。
等待夜里众人睡去,借着窗外的月光,徐婵才勉强看清,那手帕上绣着一丛兰花。
待看清那帕上隽秀的四字时,徐婵攥着手帕无声地哭了起来,她那仿佛死在冬日里的心却开始渐渐活了过来。
“卿非无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