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的幸存者,如同刚从噩梦中惊醒的活尸,眼神呆滞,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脸上涕泪和污垢混合,写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那个被污秽吞没到胸口的男人,早己没了声息,只留下一个僵硬的、沾满污物的头颅,凝固着最后的惊骇。
门外灵堂,一片狼藉。
破碎的红漆木片、凝固的暗红污秽、被淹没的孝子和另一个男人的尸体轮廓……在几盏惨绿烛火摇曳的光线下,如同地狱的屠宰场。
那裂的棺材只剩下几块残骸,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恐怖。
结束了?
这场由贪婪、愚昧和怨毒引发的……血腥闹剧?
不。
只是……暂时……活下来了。
以一个……非人的姿态。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和冰冷“新生”感弥漫的瞬间——
“嗒。”
那一声如同水滴落在枯叶的轻响……
再次……从偏房那扇后窗……那道细微的缝隙……之外……幽幽传来。
紧接着……
“吱呀……”
那道细微的窗缝……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合拢了。
仿佛……从未被推开过。
窗外……那深沉的、粘稠的黑暗……依旧。
只有偏房角落,那口粗陶水缸浑浊的水面下……似乎……极其短暂地……闪过一点……如同深埋地底矿石般的……暗红……微光……
随即……
彻底……归于……死寂。
“嗒。”
第三声轻响,如同冰珠子坠入枯井,穿透偏房粘稠的死寂。
声音落点精准地钉在后窗那道刚刚合拢的缝隙上,余音在布满灰尘的窗棂间幽幽震颤。
桶里冰冷的污秽血水,波纹尚未完全平复,又因这声轻响漾开一圈细密的涟漪,轻轻拍打着我的胸口。
胸口正中,那点深黑如墨、石质般坚硬的怨核,随着这声“嗒”,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地搏动了一下。
咚。
沉重。
粘滞。
像沉在万丈寒潭底部的顽石被无形的槌敲击。
每一次搏动,不再带来撕裂的剧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沉重的……稳固感。
仿佛这具残破的躯壳,被强行塞入了一个由万年玄冰和怨毒精粹浇筑的框架里。
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从粘腻冰冷的污秽中抬起右手。
动作迟缓得如同生锈的提线木偶。
关节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咯吱”声,像是陈年皮革在强行摩擦。
皮肤表面覆盖着一层半凝固的暗红污垢,其下,虬结的青紫色血管——不,此刻它们更像是一条条在皮下游走的、深青近黑的活物!每一次怨核搏动,这些“脉络”便随之微微起伏、蠕动,带来一种冰针攒刺般的尖锐麻痹感。
指尖残留的污血早己干涸发黑,触感……变得极其迟钝。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皮革在触摸世界。
指尖划过桶壁粗糙的木纹,那本该清晰的凹凸感,此刻传入脑海,只剩下极其模糊、极其遥远的钝感。
尸僵……开始了。
送丧人冰冷的传承知识碎片在稳固的怨核深处闪烁:【阴煞铸躯,血肉趋僵,触如隔革,寒自髓生】。
目光艰难地越过抬起的手臂,投向偏房角落。
那口吞噬了子母煞的粗陶水缸,表面最后一丝微不可察的暗金符纹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紧接着,密密麻麻的龟裂声如同冰面破碎般响起,无数细小的裂纹瞬间爬满整个缸体,灰败死寂的颜色迅速蔓延。
仿佛支撑它的最后一点“灵”也耗尽了,只留下一具即将彻底崩解的泥胎空壳。
“呵…呵呵……”
一阵极其轻微、却诡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痴笑声,在死寂中突兀地响起。
是缩在墙角阴影里的那个幸存者。之前如同冻僵鹌鹑般的男人。
他蜷缩在那里,身体不再颤抖,反而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松弛。
头微微歪着,脸上凝固的涕泪和污垢被一种近乎……愉悦的……呆滞笑容取代。
深陷的眼窝里,浑浊的眼珠首勾勾地盯着前方虚空,瞳孔涣散,毫无焦点。
“好看…真好看…”他痴痴地笑着,沾满污秽的右手,以一种梦游般的缓慢姿态抬了起来。
枯瘦的食指,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病态的温柔,抚摸着自己深陷的、布满污垢的颧骨。
然后,那抚摸的力道……陡然加重!
指甲瞬间陷入松弛的皮肉!
“好看啊!挖出来…都挖出来看看…”痴笑变成了梦呓般的呢喃,带着孩童发现新奇玩具般的兴奋。
枯瘦的手指猛地弯曲,尖锐的指甲如同铁钩,狠狠抠进了自己左眼的眼窝!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熟透浆果被捏爆的闷响!
粘稠温热的液体混合着暗红的血丝,瞬间从他指缝间飙射出来!溅在他肮脏的衣襟和冰冷的地面上!
“啊哈…!”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混合着极致痛苦和某种扭曲快意的嘶鸣,身体触电般剧烈一弹!那只深陷在眼窝里的手,猛地向外一拽!
一颗连着几缕暗红筋膜和神经的、浑浊破裂的眼球,赫然被他血淋淋地……抠了出来!握在染血的掌心!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脸上那诡异的痴笑却更加扭曲、更加灿烂!仅存的右眼,瞳孔缩成针尖,死死盯着掌中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仿佛在欣赏世间最美的珍宝。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被他生生抠破、变成一个血糊糊窟窿的左眼窝深处,渗出的并非纯粹的鲜血!
是粘稠的、颜色深暗近黑的液体!如同腐败的树汁!它极其缓慢地、一滴滴地……从破碎的眼眶边缘……渗出、汇聚……拉出粘腻的丝线……滴落在地面的污秽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嗒…嗒…”声,与窗外那第三声轻响的余韵……隐隐呼应!
槐树汁液!
阴气侵蚀入髓!槐树根脉……开始寄生!
这恐怖的景象如同最后的稻草,彻底压垮了另一个缩在更深处、抱着头的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