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方便照顾林欣,时光在旌阳大学附近租了一套公寓。视野开阔,装修是极简的冷色调,整体显得空旷又精致,像个无人居住的样板间。
他有时会想,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明明没有这个义务,可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他,就这么放手,将来一定会后悔。
林欣的房间在时光的对门,朝南,有最好的阳光和一整面墙的落地窗。旁边还有个客房,里面堆积着些许杂物。
清晨的餐桌上,时光把一杯温牛奶和一份三明治推到她面前。
林欣看也没看,起身,径首走到玄关,换鞋。
“我们十分钟后出门。”时光头也不抬地陈述事实。
她没应声,拉了拉门,没拉开。她回头看了一眼,时光慢条斯理地切下一块三明治放进嘴里,仿佛没注意到她的动作。
她就那么站在门口,背影单薄又固执。
时光不紧不慢地吃完自己的那份早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拿起车钥匙。随着他按下解锁键,玄关的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她这才拉开门,跟着他下楼,坐进副驾。
一路无话。
车停在旌大艺术学院的楼下。时光领着她往里走,她却忽然顿住脚步,一言不发地转向另一条通往体育馆的小路。
“你的画室在那边。”时光的声音平静无波。
林欣不理,继续往前走。
他几步跟上去,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不容抗拒。
她终于回头,眉头微蹙,那双空茫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簇细小的、冰冷的火苗。“放手。”
“你的课要迟到了。”时光拉着她,调转方向,朝着艺术学院的大楼走去。
她的手腕很凉,挣扎的动作带着一种徒劳的僵硬。路过的学生纷纷投来好奇的打量,有些人甚至认出了时光,开始低声议论。
这成了一场无声的角力。最终,她放弃了,任由他半拖半拽地带进了画室。
画室里,时光给她准备的位置是最好的,临窗,光线充足。他松开手,她立刻退到离他最远的墙角,浑身都是戒备。
“放学我来接你。”他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下午,时光回到公寓。
一推开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松节油和颜料混合的气味。
客厅中央,那张他特意绷好的巨大亚麻画布,此刻面目全非。上面没有画任何具象的东西,只有大块大块浓烈、冲撞的色彩。刺眼的猩红、压抑的普蓝、绝望的墨黑,搅在一起,被画刀粗暴地、狠狠地刮擦、堆砌,形成一道道狰狞的、凸起的痕迹。
而林欣,就穿着那身干净的白色连衣裙,赤着脚,站在画布前。她的脸上、手臂上、裙摆上,都沾染了斑驳的颜料。
她听见开门声,缓缓回过头,脸上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挑衅的平静。她在向他示威,用他给予她的工具,毁掉他想看到的任何东西。
时光走过去,站在那幅画前,静静地看了很久。空气安静得能听到颜料缓慢干涸的声音。
林欣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她准备好了迎接一场风暴。
他没有发怒,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他只是走过去,站在那幅被彻底毁掉的画前,安静地审视着。他的目光不像在看一幅画,更像在分析一份结构混乱的实验报告。
空气安静得能听到颜料缓慢干涸时发出的细微声响。林欣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她准备好了迎接一场风暴,一场足以将这个样板间撕碎的风暴。
然而,时光伸出手,指尖悬停在一块猩红与普蓝冲撞得最激烈的地方,没有触碰,只是用一种评估的口吻,轻声评价道:“构图不够稳定,左下角的黑色用得太多,情绪表达有些冗余,破坏了整体的冲击力。”
说完,他掏出手机,解锁,熟练地打开一个购物软件。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表情无波无澜。
“蒙娜爱莎的普蓝和深红用完了,”他的视线扫过那几个被挤空的颜料管,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你的画法很有爆发力,下次可以试试泰伦苏,覆盖性更强,更适合这种……表现形式。你喜欢哪个牌子?”
林欣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一点疼痛。这种感觉比愤怒更糟糕,比绝望更空洞。他将她的歇斯底里,她全部的宣泄和反抗,轻飘飘地定义为一种“画法”,一种需要不断补充耗材的游戏。她用尽全力挥出的一拳,不但打在了棉花上,那团棉花还彬彬有礼地问她,手疼不疼,下次要不要换一副更耐用的拳套。
这种绝对的、碾压式的无视,比任何强硬的手段都更让她感到窒息。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的声音终于冲破喉咙,沙哑,又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这是她住进这里后,为数不多主动对他说话。
时光下单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他越过她,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两瓶水,走回来,将其中一瓶递到她面前。
“喝口水,然后去洗洗吧。”他用一种近乎温和的口吻说。
林欣没有接,只是用那双沾染了挑衅和绝望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时光看着她僵持的样子,把水放在旁边的茶几上,补充了一句:“先把脸和手洗干净,别把颜料弄到地毯上,不好清理。”
林欣依旧不语,只是那双倔强的眼睛,像两簇被强行压抑的火苗,死死地烧灼着他。她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那是一种濒临失控的姿态。
空气凝滞了数秒。
时光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什么温度,倒像是一种纯粹的技术性反馈。他拉过一张餐椅,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坐下,姿态闲适。
“行了,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他开口,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搞得好像我把你卖了,还逼着你帮我数钱一样。”
林欣的身体肉眼可见地一僵。这句话像一把形状怪异的钥匙,捅进了她混乱的思绪里,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他没有理会她的错愕,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声音里那点可笑的无奈终于还是流露了出来:“你以为我愿意每天回家对着一个想用眼神杀死我,顺便毁掉我新地毯的房客?”
他顿了顿,抬眼,目光第一次变得锐利,首首地看进她的眼睛深处。
“想知道以前的事?可以。”
他的话锋转得又快又硬,让林欣的心跳漏了一拍。
“等你什么时候能画出一幅让我觉得值回颜料钱的画,我就告诉你一个字。什么时候能在旌阳办个人画展,我就把故事完整讲给你听。”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脸上褪尽血色的表情,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布了这场游戏的规则。
“怎么样,林小姐。这个交易,对现在的你来说,很公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