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后来被业界私下称为“鸢尾审判”的峰会,像一场精准引爆的台风,把林氏集团的根基搅得天翻地覆。
风暴眼里的媒体和公众陷入狂欢。峰会次日,林靖在办公室那张象征权力的巨大办公桌后,被戴上了冰冷的手铐,他脸上那种不可置信的错愕,成了各大财经版面的头条照片。紧接着,税务、证监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群,蜂拥而至。陈年烂账被一笔笔清算,黑料满天飞。曾经的合作伙伴跑得比谁都快,生怕被这艘急速下沉的巨轮拖进水底。
股票崩盘,资产冻结,银行抽贷……那座矗立在城市中心的商业大厦,在短短一周内,就从一个辉煌的符号,变成了一座空洞的墓碑。
树倒猢狲散。林家的亲戚故旧,一夜之间噤若寒蝉,仿佛从未认识过这家人。
而林欣,她没回家,那个地方的大门上贴着刺眼的封条。她也没去投靠任何亲戚,因为那些电话永远无人接听。她穿着那身在峰会上被无数闪光灯和鄙夷目光炙烤过的素色长裙,像个多余的零件,在喧嚣的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父亲被带走时那怨毒的眼神,会场里那些窃窃私语,还有时光最后那句冰冷的“为你的选择,付出代价”……这些画面和声音,日夜不休地在她脑子里循环播放,每一次都像在凌迟她的神经。
痛到极致,大脑便启动了最原始也最彻底的自我保护。
张雨绮是在市人民医院的住院部找到她的。推开病房门,那个几天前还鲜活明亮的女孩,此刻正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穿着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手里拿着一张A4白纸,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梧桐树。
“欣欣?”张雨绮试探着叫了一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女孩缓缓回过头,那双曾盛满痛苦的眼睛,此刻清澈得像山泉,却没有焦点。她看着张雨绮,眼神里带着下意识地排斥和冷漠。
“你好。”她清冷的声音透过声带传了出来:“请问……你是谁?”
张雨绮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底。
医生给出的诊断是“急性应激障碍引发的解离性失忆”。说白了,就是创伤太大,大脑死机,自动删档了。她把自己连同那段无法承受的记忆,一起格式化了。
她成了一张空白的画卷。
时光是在收拾大二入学行李时,接到萧晖的电话,从他口中得知的这件事,那天他去医院体检,余光碰巧扫见了张雨绮领着林欣做检查。
挂了电话,时光在卧室里站了很久。
窗外夏末的阳光明亮,空气里却透着一丝凉意。
他赢了。赢得干脆利落。林靖身败名裂,林家灰飞烟灭,那个背叛他的女孩,也付出了他从未预想过的代价。
他看着箱子里准备带去学校的崭新画本,心里却空落落的。没有预想中的,只有一种巨大的、冰冷的虚无。他亲手把她推下了悬崖,冷静地看着她摔得粉身碎骨,可为什么自己站在崖边,也感觉不到风的温度。
父亲的话在耳边响起:“战争结束了,儿子。如何处置战利品,是你自己的课题。”
时光对于他的话不置可否,半晌过后,拿起桌上的车钥匙,转身出了门。
医院的白色病房里,除了林欣,张雨绮也在。她看到时光,下意识站了起来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时光没理她,目光越过她的肩膀,落在那个蜷缩在椅子里的身影上。她更瘦了,病号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听到动静,她抬起头,那双干净又茫然的眼睛望过来,依旧冷漠,不带任何情绪,只是透过眼眸又能看到一丝单纯和好奇。
她真的不认识他了。
那双曾因他而或明亮、或羞怯、或痛苦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他的影子。
时光的心,像是被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攥了一下。不疼,就是有点喘不上气。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无视了旁边快要喷火的张雨绮。
“你好。”
女孩看着他,没有说话,但看着眼前的男孩,又有种莫名的熟悉。
“你叫林欣。”时光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平稳,“你忘了一些事,没关系。现在,我带你离开这里。”
“凭什么!”张雨绮终于忍不住了,“她现在需要的是治疗和安静!不是你这个刽子手!”
时光终于站起身,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得可怕:“你管她?林家欠下的巨额债务,你替她还?她的学费生活费,你出?”
一连串现实的问题,像冰水一样浇在张雨绮头上,她瞬间哑火,脸色涨得通红,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时光不再看她,重新蹲下,从口袋里拿出那张被他抚平收好的鸢尾花速写,递到林欣面前。
“你画的,画得很好。”
女孩的视线,落在了那张画上。她记不起,但那熟悉的笔触似乎唤醒了某种身体的本能。她犹豫着伸出手,指尖轻轻地、试探地,碰了碰画上的花瓣。
眼中的戒备,似乎消融了一丝。
“我……”她看着他,轻声问,“可以相信你吗?”
“可以。”时光收回画纸,站起身,再次向她伸出手,动作和缓而坚定,“我叫时光。你的新监护人。”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声音不大,却让旁边的张雨绮倒吸一口凉气。
林欣看着那只悬在自己面前的手,骨节分明,干净修长。她迟疑了很久很久,久到时光的手臂都有些发酸。
最终,她还是把自己的手,轻轻地放进了他的掌心。
窗外的阳光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一个,是背负着所有沉重过往的审判者。一个,是遗忘了所有罪与罚的白纸。
一场注定纠缠的未来,以一种最荒诞也最无奈的方式,重新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