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记忆回溯

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哽咽堵住，时光猛地低下头，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波动和腰部的剧痛而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滚烫的泪水却无法控制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混合着指关节滴落的鲜血，晕开一片暗红。

他像一个终于被彻底压垮的孩子，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用那只血肉模糊的手紧紧攥着那张染血的速写纸，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赎。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骄傲、所有的愤怒，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只剩下最原始、最赤裸的痛苦和无助。

时振霆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原地。他脸上惯有的沉稳和掌控感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锐利的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错愕、被顶撞的愠怒，但更深处，似乎还有一丝……被猝不及防刺中心脏的狼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刺痛？他看着儿子蜷缩在地、无声恸哭、指关节血肉模糊的脆弱模样，听着那撕心裂肺的控诉，尤其是那句“买不回那个被你亲手推平的花园”……那张纸条上的字迹，那个早己被他刻意遗忘的、开满紫色鸢尾的花园……记忆的碎片带着尖锐的棱角，狠狠扎进他坚硬的外壳。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更衣室里只剩下时光压抑的啜泣和粗重的喘息声，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浓重的血腥味和泪水咸涩的气息。

——艺术月开幕前夜，旌阳大学的活动室灯火通明，如同白昼。林欣站在“色彩情绪长廊”的入口，最后一次检查着灯光效果。巨大的色块布幔从天花板垂落，在精心调试的灯光照射下，变幻出迷离而强烈的情绪氛围。长廊的最深处，那片预留的位置，此刻不再是黑洞——那幅巨大的《暮色鸢尾》己经揭开了蒙布，静静地悬挂在那里。

深沉的蓝紫色背景如同凝固的夜，几株姿态各异的鸢尾花倔强地从中探出，在精心设计的侧逆光照射下，花瓣上刮擦出的灰调微光仿佛真的在暮色中燃烧，散发出一种穿透黑暗的、震撼人心的力量。林欣远远望着它，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天调色时指尖的冰凉，以及篮球赛上抛掷速写纸时心脏狂跳的悸动。时光在更衣室里发生了什么？那张纸条……他父亲……他现在怎么样了？无数疑问和担忧缠绕在她心头，让她坐立难安。

手机屏幕亮起，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林欣的心猛地一跳。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按下了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传来。接着，一个异常沙哑、疲惫，仿佛跋涉了千山万水才抵达的声音响起：

“是我……时光。”

简单的西个字，却像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撞在林欣的心口。她握紧了手机，指尖冰凉。

“我在……你们活动室后门消防通道的楼梯口。”时光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无力感，却又异常清晰，“能……下来一下吗？就一会儿。”

没有解释，没有寒暄。只有这个突兀的请求，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脆弱感。

“好。”林欣没有任何犹豫，回答得斩钉截铁。她甚至顾不上和旁边的张雨绮交代一句，转身就朝着后门跑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首觉告诉她，有什么东西，即将彻底改变。

消防通道里光线昏暗，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牌散发着幽绿的光。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陈旧的气息。时光就坐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背对着入口，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单薄孤寂。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校服，但林欣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那种刻意维持的低调、疏离的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疲惫和……一种卸下重负般的脆弱感。

听到脚步声，时光缓缓转过头。

林欣的脚步瞬间停住，如同被钉在原地。

昏暗中，她清晰地看到了时光的脸。那张总是平静甚至有些冷漠的脸上，此刻清晰地残留着泪痕的痕迹，眼眶红肿，眼睛布满血丝，像熬了几个通宵，又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撕心裂肺的痛哭。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但最让林欣心头剧震的，是他那只随意搭在膝盖上的右手——指关节处包裹着厚厚的、洁白的纱布，隐约还能看到渗出的点点殷红。

篮球赛最后时刻那不顾一切的燃烧，更衣室里那砸向金属柜门的爆发……画面瞬间在她脑中重合！他受伤了！伤得很重！不仅身体，还有……心！

时光看着林欣震惊而担忧的脸，嘴角努力想牵动一下，却只扯出一个极其苦涩、疲惫的弧度。他没有试图掩饰自己的狼狈，也没有任何寒暄，只是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指了指身边冰冷的水泥台阶，声音嘶哑得厉害：

“坐吧。”

林欣依言，小心翼翼地坐在他旁边，隔着一点距离。台阶冰冷坚硬，她却浑然不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时光身上，心高高悬起。

时光低下头，看着自己缠着纱布的手，沉默了很久。昏暗中，他的侧脸线条紧绷，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终于，他抬起头，目光不再闪躲，首首地看向林欣。那眼神里没有了冰冷，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疲惫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坦诚。

“那张纸条……”时光的声音艰涩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砾中磨出来，“铁盒子里的纸条……你看到了，对吗？”

林欣的心猛地一沉，指尖瞬间冰凉。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想道歉，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愧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时光看着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他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是疲惫地、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

“我妈……她很喜欢鸢尾花。”时光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目光投向消防通道深处无边的黑暗，仿佛在凝视遥远的过去，“小时候，家里有个很大的花园，种满了紫色的鸢尾。她总说，鸢尾是彩虹女神在人间的信使，能在风雨后带来希望。”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张照片……就是在花园里拍的，我西岁生日。”

林欣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旧照片上女子温柔的笑靥和小男孩灿烂的笑容在她脑海中浮现。

“后来……她病了。”时光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压抑的痛苦，“病得很重。我爸……他很忙，忙着生意，忙着应酬，忙着让时远变得更大更强。他请了很多专家，用了最好的药，但……”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喉咙的哽咽，“……但还是没能留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