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欣……”张雨绮担忧地走到她身边,看着林欣瞬间失血般苍白的脸,还有那失魂落魄的眼神,“这……这到底怎么回事?时光他……他为什么看到你的画……反应那么大?”
林欣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能说什么?说因为她偷看了他的秘密铁盒,知道了鸢尾花代表着他逝去的母亲和被摧毁的童年?说那幅画无意中成了揭穿他最深伤疤的刑具?她不能。她只能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拼命压抑着喉咙里翻涌的酸涩和眼眶的灼热。
她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画布上那些在暮色中倔强燃烧的鸢尾花上。那深沉的蓝紫,那撕裂的花瓣,那灰调的光芒……此刻在她眼中,不再是她情感的宣泄,而变成了时光痛苦的具象。每一笔,都像是在控诉她的鲁莽和无知。
画笔无力地从她指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调色板上,溅起几滴颜料。
时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出活动室,又是怎么跌跌撞撞跑上教学楼顶层的。废弃的天文台是他无意中发现的一处隐秘角落,生锈的铁门虚掩着,里面堆满了蒙尘的旧桌椅和仪器。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猛地撞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将自己狠狠摔进角落里最深的阴影之中。
冰冷的尘埃气息扑面而来。他背靠着粗糙、布满灰尘的墙壁,身体沿着墙壁慢慢滑落,最终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如同溃堤的洪水,终于冲破了他精心构筑的所有防线,将他彻底淹没。
他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呜咽。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洗得发白的旧校服袖口。那泪水里是失母的锥心之痛,是童年乐园被无情摧毁的绝望,是承诺无法兑现的永恒遗憾,是被至亲背叛的刻骨怨恨,更是此刻被赤裸裸揭开伤疤、暴露于众人目光下的巨大羞辱和惊怒!
“妈……妈妈……”破碎的、带着无尽思念和委屈的呼唤,低不可闻地从他紧咬的齿缝间逸出。那个温柔的、会指着鸢尾花说它们是精灵的身影,在泪水中变得模糊又清晰。那个冰冷巨大的、泛着消毒水气味的游泳池,覆盖了记忆中那片紫色的花海。父亲的冷漠和所谓的“现实考量”,像冰锥一样反复刺穿他的心。
还有林欣!那个看似清冷、眼神却异常锐利的女孩!她的画笔,精准地、残忍地,刺中了他最脆弱、最不愿示人的核心!她知道了!她一定是从那个铁盒里知道了鸢尾花的意义!她凭什么?!凭什么用这种方式来“理解”他?!那幅画,是对他整个伪装世界的无情嘲讽和毁灭!
愤怒、悲伤、委屈、无助、被背叛的刺痛、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看见”后的脆弱……所有情绪如同狂暴的飓风,在他体内疯狂撕扯。他哭得浑身颤抖,几乎喘不过气,在这个无人知晓的黑暗角落里,那个平日里冷静自持、低调隐藏的时光彻底消失,只剩下一个被巨大伤痛彻底击垮的、脆弱的少年。
不知过了多久,激烈的啜泣才渐渐平息,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他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不堪。废弃天文台狭窄的窗户透进外面世界的光线,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眼神空洞地望着那些在光柱中漂浮的微尘,仿佛看到了自己支离破碎的人生。
一种深切的疲惫感席卷了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伪装,太累了。背负着这个沉重的秘密,活在自设的牢笼里,小心翼翼地扮演着“普通学生”时光,隔绝一切可能触及伤痛的试探。他以为这层壳足够坚硬,却没想到会被一支画笔如此轻易地击碎。
他闭上眼,母亲温柔的笑靥和父亲冰冷的侧脸在黑暗中交替闪现。鸢尾花盛放的紫色海洋和推土机轰鸣的残酷景象反复叠加。最终,定格在活动室那幅巨大的画布上——那些在暮色中燃烧的、带着他灵魂烙印的鸢尾花。
他该怎么办?如何面对林欣?如何面对那个被揭穿的自己?是继续伪装,还是……?一个模糊的、带着巨大风险的想法,如同黑暗中微弱的星火,在他冰冷绝望的心底,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活动室事件后,林欣和时光之间形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的真空地带。
时光彻底避开了所有可能与林欣产生交集的场合。公益美术社的活动,他不再参与。艺术月筹备的协调工作,他全部通过萧晖或者其他干部转达。即使在走廊上狭路相逢,他的目光也如同掠过空气一般,没有丝毫停留,径首走过,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冰冷气息。那是一种比之前的疏离更甚百倍的、带着深刻伤痕的冷漠。
林欣则陷入了巨大的痛苦和自我怀疑。她不敢再碰那幅《暮色鸢尾》。画布被蒙上白布,孤零零地立在活动室的角落,像一个沉默的纪念碑,提醒着她那天的伤害。她无数次想鼓起勇气去找时光道歉,哪怕只是说一句“对不起,我不知道”,但每每看到他那双冰冷空洞、仿佛失去了所有温度的眼睛,所有的勇气便瞬间瓦解。她知道,一句苍白的道歉,根本无法弥补她对他造成的伤害。那伤口太深,深及灵魂。
她只能将所有的情绪和无处安放的愧疚,疯狂地倾泻到艺术月其他繁重的筹备工作中。她主动包揽了更多琐碎的任务,夜以继日地设计海报、调整布局、协调材料,用身体的极度疲惫来麻痹内心的煎熬。只有在夜深人静,独自在画室时,她才允许自己卸下伪装,对着空白的画布发呆,或者一遍遍无意识地涂抹着深沉的蓝紫色块,试图捕捉一丝救赎的可能,却总是徒劳。
“欣欣,你别这样……”张雨绮看着林欣眼下的乌青和日渐苍白的脸,心疼不己,“那事不全是你的错!谁能想到一幅画会……”她顿了顿,压低声音,“……会戳中他那么深的痛处?他反应那么大,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你不能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林欣只是疲惫地摇摇头,眼神空洞:“雨绮,你不明白。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又……又把它画了出来。这对他……”她说不下去了,声音哽咽。
“那你也得找机会跟他谈谈啊!这样躲着算怎么回事?憋着会憋坏的!”张雨绮急道。
“怎么谈?”林欣扯出一个苦涩的笑,“他现在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个……伤害他的人。我怕我一开口,只会让他更……”她说不下去。时光那天的崩溃逃离,像噩梦般萦绕在她心头。她怕自己的出现,会再次将他推入痛苦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