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兹城的庆功宴摆得粗豪。
段崇礼让人搬来十坛葡萄酒,酒坛泥封敲碎时,酒香混着烤全羊的焦香漫过城墙。
三百死士围着火堆席地而坐,铠甲没卸,横刀就搁在膝头——安西军的规矩,胜仗再大,刀把子也不能离手。
李破虏端着酒碗,碗沿刚碰到嘴唇,城楼下突然炸开一声喊:"报——北门斥候营发现可疑火光!"
他手一沉,酒碗"当"地磕在案几上。
段崇礼的酒肉还塞在嘴里,拍着桌子骂:"娘的,刚烧了回纥营,又来野狗?"
"裴昭。"李破虏转头,"去望火楼。"
裴昭应了声,裙角扫过他靴面。
她的铜铃系在腰间,走得急了,风元素被带起,碎铃声像撒了把细盐。
阿史那木尔突然挤过来,他穿件褪色的突厥皮袍,刀疤从眉骨扯到下颌:"李校尉,末将愿带两百骑夜袭!
回纥残部正乱,此时不杀个回马枪——"
"急什么。"李破虏盯着他发红的眼尾,"先查清楚火光来路。"
阿史那木尔的手在腰间攥了攥,又松开:"是末将孟浪。"
裴昭的声音从望火楼下飘来:"风向变了!"
李破虏抬头。
她站在三丈高的望火楼,月光照得她发梢发亮。
风卷着酒气往她那边去,她突然捏住鼻子,冲他猛摇头。
他心里一紧。
裴昭的风术能闻出十里外的气味——上回吐蕃往井里投毒,就是她先嗅出腐肉味。
"段将军。"李破虏端起酒碗,"这酒...真香。"
段崇礼正往嘴里塞羊腿,含糊道:"那是,老子藏了三年——"
话音未落,李破虏突然踉跄,酒碗砸在地上。
裴昭"哎呀"一声栽进他怀里,两人像两截朽木似的瘫在草席上。
段崇礼愣了愣,低头看自己碗里的酒。
他左肩箭伤未愈,只喝了小半碗,此刻喉头发甜,却还能站得住。
再看郭知义,那多疑的副将己经歪在案几上,口水把羊皮地图浸了个透。
"来人!"段崇礼抽出腰刀,"封了所有酒坛!"
地窖的霉味混着酒气钻进来。
李破虏摸出火折子,秘火在指尖腾起——不是三寸,是尺半,映得西壁发亮。
裴昭跟在他身后,袖中铜铃轻颤:"符咒的味道,在最里面那口缸下。"
他蹲下身,秘火顺着指尖爬进酒缸缝隙。
陶缸被烧得"滋滋"响,底下的青砖突然裂开道缝,一张画满暗红纹路的羊皮纸掉出来。
"腐骨咒。"裴昭凑过来看,"黑衣大食的邪术,混在酒里,三碗下肚,骨头能化成脓水。"她指尖戳了戳符咒边缘的鹰形标记,"这是耶律乌骨的法师团纹,那老东西临死前还埋了后手。"
李破虏捏紧羊皮纸,指节发白:"阿史那木尔刚才急着要夜袭,怕不是想趁我们中毒,带着回纥残部杀回来。"
裴昭突然笑了:"那咱们就给他个机会。"
深夜,李破虏的营帐里烛火忽明忽暗。
他裹着被子"昏迷",裴昭靠在门边打盹,段崇礼的刀就藏在床底下。
子时三刻,帐帘被掀起条缝。
一道黑影闪进来,手里攥着根淬毒的短刃。
黑影摸到床前,举刀要刺——
"当啷!"
段崇礼的刀架在他脖子上。
李破虏掀开被子坐起来,秘火在掌心跃动:"谁让你来的?"
黑影抖得像筛糠:"阿史那...阿史那将军说,只要杀了您,突厥就能重掌龟兹...他给了我十两金子..."
天刚蒙蒙亮,龟兹城头围满了兵。
阿史那木尔被捆在旗杆下,他拼命挣扎:"你们血口喷人!
我对安西忠心——"
"忠心?"李破虏甩开张羊皮符咒,"这是你让人藏在酒缸下的腐骨咒,还是你派杀手来的?"他走向阿史那木尔,秘火顺着指尖爬上对方衣襟,"突厥旧制?
你当安西是你家帐篷?"
火焰腾起的瞬间,阿史那木尔的惨叫被风吹散。
李破虏后退两步,看着那团火慢慢变小,最后只剩堆黑灰。
段崇礼拍他后背,眼眶发红:"当年高老将军守安西,也没你这股子狠劲。"
裴昭站在他身侧,轻声道:"这火,烧的不只是叛徒。"
话音未落,萨珊·阿里挤开人群,他的波斯长袍沾着露水,手里攥着张染血的密信:"李校尉,刚收到的飞鸽传书——"
李破虏接过信。
月光下,字迹还带着湿意:尚结赞未死,己入黠戛斯王庭。
他捏紧信纸,秘火在刀鞘上烧出道焦痕。
远处天山的雪顶泛着冷光,像把悬着的刀。
"备马。"他转身对段崇礼,"我要去北庭。"
段崇礼一愣:"不是说等开春——"
"尚结赞等不了开春。"李破虏摸了摸腰间的《秘火典》,"得赶在他和黠戛斯联兵前,探出天山北麓的路。"
裴昭把铜铃系在他马鞍上:"我跟你去。"
"不行。"李破虏翻身上马,"龟兹交给你守。"他踢了踢马腹,马蹄溅起的泥点打在裴昭裙角,"等我回来,烧他个天翻地覆。"
马蹄声渐远。
裴昭望着他的背影,风里又飘来若有若无的焦味——那是秘火的味道,烧了叛徒,烧了阴谋,还要烧穿这漫天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