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裹着毡布。
三千甲士闷头往东边挪,月光把刀鞘磨出冷光。
李破虏走在最前,靴底碾碎半块碎陶——是安西旧军的箭簇残片,沾着干血。
"二十里。"裴昭扯他披风角,声音比夜风还轻,"祭坛在沙岭后。"她颈间铜铃晃了晃,那是波斯商队的传讯器,此刻正微微发烫。
萨珊·阿里猫腰凑近,裹着的驼绒斗篷漏出半张脸:"太阳箭阵,我在黑衣大食见过。"他指了指前方沙丘上若隐若现的石柱,"箭头淬了灭火石粉,专克秘火。"
李破虏摸向腰间火镰。
三年前他递军报时,火镰只用来点狼烟;现在火镰擦过燧石,指尖腾起三寸赤焰——但不够,太阳箭阵要烧穿至少得尺余。
"段将军。"他转身,段崇礼的铁鞭正敲在盾牌上,"带一千人从正面冲,敲锣打鼓。"
"龟孙子还当咱们是软柿子?"段崇礼咧嘴,铁鞭甩得嗡嗡响,"老子把他们帐篷全挑了!"
郭知义在队尾咳嗽:"孤狼钻狼群,校尉好胆。"
李破虏没回头:"你带八百人守后,吐蕃伏兵要是敢抄屁股——"他捏了捏火镰,"你砍他们脑袋,我烧他们骨头。"
裴昭拽住他手腕,掌心塞来颗琉璃珠:"风系共鸣术,捏碎了能起沙暴。"她眼尾泛红,"赫鲁姆的幻境...别信。"
李破虏点头。
他摸出怀里玉牌,烫得能烙饼——这是老张临终塞的,说是他亲爹留的。
玉牌上刻着"炽炎"二字,他从未问过。
沙岭后传来诵经声。
李破虏伏在沙坑里,看三尊石坛立成三角。
中间那尊最高,底座刻满蛇形符文,正往外渗幽蓝火光。
黑袍人绕坛转圈,每人手里举着青铜灯,灯油烧出的烟是黑的。
"太阳箭阵在左坛。"萨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右坛有流沙陷阱。"
李破虏解下铁剑,剑鞘里塞着浸油的麻絮。
他指了指左坛:"裴昭的琉璃珠,给段将军。"又拍了拍萨珊后背,"带赵子昂去右坛,挖三个坑,埋火把。"
萨珊扯了扯斗篷:"您呢?"
"中间坛。"李破虏站起身,月光在他甲片上划开一道银线,"烧了它。"
沙暴来得突然。
段崇礼的铜锣刚响第一声,漫天黄沙就卷起来,迷得黑袍人撞成一团。
李破虏贴着沙墙跑,左坛的太阳箭"咻咻"射来,箭头擦过他肩膀,带出一道血线——灭火石粉沾在伤口上,疼得他秘火都晃了晃。
流沙陷阱在右坛脚下。
赵子昂的火把刚扔进去,整片沙地就翻涌起来,几个黑袍人尖叫着往下沉,被流沙吞得只剩半条胳膊。
李破虏冲进中坛时,额头全是汗。
石坛中心有口井,井里冒出来的不是水,是火——幽蓝的火,烧得空气滋滋响。
他摸出火镰,在井边符文上一划,赤焰"轰"地窜起来,把符文烧得通红。
"停手。"
声音像刮过铁桶的指甲。
李破虏抬头,看见一团黑影浮在井口,没有五官,却能"看"见他——那是赫鲁姆之影,由火光和咒力搓成的怪物。
"你烧的是自己的根。"黑影扭曲着,"秘火术?
那是我赫鲁姆的血!"
李破虏的太阳穴突突跳。
他眼前闪过画面:佛窟里,穿玄甲的男人抱着婴儿,背后是幅壁画——太阳神赫利俄斯举着火球,和《秘火典》封皮的图案一模一样。
男人把玉牌塞进襁褓,转身用剑劈向岩壁,岩壁里露出半卷羊皮纸,写满他看不懂的古波斯文。
"那是我爹?"他喃喃。
"你爹?"黑影嗤笑,"他用我的圣典换你命!现在你要烧了它?"
李破虏的秘火开始摇晃。
他看见自己三岁时,吐蕃屠敦煌的火;看见老张被箭射穿胸口时,手里还攥着半块热馕;看见裴昭蹲在商队残骸里,捡出半枚刻着"光明之眼"的铜铃。
"去你娘的根!"他吼了一声,左手的秘火突然暴涨,从尺余窜到丈二,像条火蛇扎进井里。
"裴昭!"他喊。
裴昭的声音从沙暴里钻出来,带着共鸣术特有的嗡鸣:"焚天柱!
引高空星火!"
李破虏咬碎舌尖。
血混着疼涌进喉咙,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骨头里炸了——不是疼,是烫,烫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他举起手,天上的星子突然往下掉,落进他的秘火里,把幽蓝的井火染成了赤金。
赫鲁姆之影发出尖叫。
它被赤金火焰裹住,像块化掉的蜡,一边融化一边喊:"真正的圣火...还没醒...你护不住龟兹...护不住..."
"轰"的一声。
中坛塌了。
段崇礼的铁鞭砸在最后一个黑袍人后颈,他吼着:"龟兹的爷们儿,给老子拆了这破坛!"
李破虏跪在废墟里,左手还在冒火星。
裴昭扑过来,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醒了?"
他点头。
玉牌还在烫,但这次不是灼痛,是温的,像有人在拍他手背。
归队时天刚亮。
三千甲士踩着晨露往龟兹走,背后是还在冒烟的祭坛。
李破虏摸了摸怀里的《秘火典》,书页间夹着片焦黑的羊皮纸——是从祭坛井里捡的,上面的古波斯文,和裴昭说的"光明之眼"商队圣典残卷,一模一样。
裴昭凑过来:"那片纸...我能看看吗?"
李破虏递过去。
风掀起纸角,他看见最后一行字:"当双火共鸣时,真正的圣火将焚尽阴影。"
他抬头。
龟兹的城墙己经能看见了,城头上飘着的安西军旗,被风吹得猎猎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