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还在风里打着旋儿,便利店的蓝棚顶结着冰棱,在晨光里泛着冷白。
段佳琪望着方芳踩碎积雪的脚印,后槽牙咬得发酸。
她怀里的暖手宝早没了温度,红布边角被指甲抠出个小豁口——那是苏小柔昨天塞给她的,说"你们队总在雪地里守夜,捂捂手"。
此刻红布贴着心口,像块化不开的冰。
"小琪,发什么呆?"队长的声音裹着药味飘过来。
他正给伤员重新系绷带,指尖沾着褐色药汁,"方芳说得对,末世讲什么虚礼。
晨曦小队要晶核要物资,咱们给不了,总得给点他们看得上的。"
段佳琪喉咙发紧。
出发前她背了十遍的"我们有三支猎枪,愿用半车弹药换庇护"卡在舌尖,突然就明白队长说的"虚礼"是什么——是她反复练习的礼貌措辞,是苏小柔递暖手宝时眼里的真诚,是肖飞按地图时指节的温度。
这些在队长的秤上,都不如方芳后颈那道烧伤疤痕沉。
方芳的红色大衣己经扫过便利店的蓝门帘。
段佳琪看着她抬手的动作:指尖在门帘铜环上顿了顿,又放下来,改去拨弄耳坠——那对银耳坠是她从废墟里捡的,说"谈判得有个像样的行头"。
门帘掀起的刹那,段佳琪听见里面传来苏小柔的声音:"哎,这位姐姐找谁?"
苏小柔正蹲在火炉边烤红薯。
红薯香混着松木香飘过来时,她就听见了雪地上的脚步声——比队里男队员轻,比自己重,是穿高跟鞋的。
她抬头,就看见个穿红大衣的女人站在门口,口红艳得像要烧起来,后颈一道粉白的疤。
"找你们队长。"方芳把火异能晶核往柜台上一放,玻璃震得轻响,"交换庇护。"
苏小柔盯着那枚晶核。
晨曦小队缺火异能者,她知道肖飞这两天正犯愁——上次基地交火,队里的老周为救她被冰锥刺穿了胸口。
可眼前这女人...她扫过对方精心打理的头发,突然笑了:"行啊,我带您去。"
她起身时故意撞翻了装红薯的竹篓。"哎呀!"她蹲下去捡,余光瞥见方芳的高跟鞋尖在原地碾了碾——是等得不耐烦了。
肖飞在里间看地图,门虚掩着,苏小柔突然就起了心思。
昨天肖飞给她擦药时,她闻到他衣领有松香味;前天他分压缩饼干,特意给她多塞了块;可这些算什么呢?
末世里的善意太廉价,得试试才知道分量。
"肖队,有人找。"苏小柔推开门,故意把声音放得甜丝丝的。
肖飞抬头。
他的目光先落在方芳攥着的晶核上,又扫过她涂着口红的唇,最后停在后颈的疤痕上——那道疤他太熟悉了,是控制不住异能时被自己灼伤的。"过来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木凳,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苏小柔退到门口。
门帘是旧蓝布缝的,她掀起一角,刚好能看见肖飞的侧脸。
方芳坐得离他很近,红色大衣蹭着他的军绿袖口,晶核在两人中间的木桌上滚了滚。
苏小柔的指甲掐进掌心——她记得肖飞最讨厌别人坐他左边,说"左边是火力盲区"。
可现在,他连眉头都没皱。
段佳琪在外面搓了搓手。
风卷着雪粒灌进袖口,她摸向腰间的勃朗宁,粉色丝线缠的糖纸还黏着,那是上周路过小学时捡的,当时想"等找到糖,就系在枪上"。
现在糖没找到,糖纸倒成了心事。
她望着便利店的门帘,突然听见里面传来响动——像是竹篓翻倒的声音,接着是苏小柔脆生生的"我来捡"。
肖飞的余光瞥见门帘动了动。
他没转头,却把椅子往旁边挪了半寸,和方芳隔开个拳头的距离。
晶核在桌上投下圆滚滚的影子,他敲了敲那影子:"庇护可以,但得签协议。
你们队有多少人?
能出多少战力?"
方芳的手指在大腿上绞紧。
她原想靠火异能和...其他优势,但肖飞的目光太凉,像扫过物资清单似的,把她从头量到脚。"十二个人,三个战力。"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哑。
苏小柔的鼻尖贴在门帘上。
她看见肖飞从抽屉里拿出泛黄的协议纸,看见方芳的喉结动了动,看见肖飞的手指在"庇护期限"那栏顿了顿——突然,他侧过脸,目光像刀子似的扎向门帘。
段佳琪看见便利店的门帘猛地一震。
风卷着雪扑进去,她好像看见肖飞的脸色沉了沉,而苏小柔的影子在门帘后晃了晃,像只被撞着翅膀的麻雀。
方芳的高跟鞋又踩响了雪地。
段佳琪迎上去时,她看见对方口红蹭掉了点,在后颈疤痕上晕开淡红,像滴没擦干净的血。
"谈成了?"段佳琪问。
方芳把晶核塞回口袋,笑了笑:"肖队长说,得看咱们队的诚意。"她拍了拍段佳琪的肩,温度透过红大衣渗进来,"学着点,小琪,诚意不是嘴上说的。"
段佳琪望着她走向车队的背影,怀里的暖手宝突然烫起来——是苏小柔不知道什么时候塞回来的,还带着火炉的余温。
她低头,看见红布上多了行小字,是苏小柔的笔迹:"肖队说,明天来签协议。"
风又大了。
段佳琪望着便利店的方向,看见门帘被掀起一角,露出苏小柔的眼睛——亮得像雪地里的星子。
她突然想起队长说的"善意要称重量",可此刻掌心里的暖手宝,明明重得压得她心慌。
肖飞在里间揉了揉眉心。
门帘外的动静他早察觉到了,苏小柔那点小心思,他闭着眼都猜得到。
他拿起协议纸,在"附加条款"里添了句:"庇护期间,禁止任何非必要肢体接触。"墨迹未干,他又划了线,改成:"禁止任何以获取庇护为目的的接触。"
窗外,段佳琪的身影被雪幕拉得很长。
肖飞望着她腰间的勃朗宁,粉色糖纸在风里飘了飘,突然想起昨天她递地图时说:"这处废弃医院,我上周探过,安全。"
门帘又动了动。
肖飞没抬头,却听见苏小柔的脚步声近了,带着股红薯香:"肖队,烤好了,给你留最大的。"
他应了声,目光落在协议最后一行。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没落下。
肖飞的笔尖在协议纸上洇开个墨点。
红薯香裹着苏小柔的脚步声逼近时,他听见外间传来方芳刻意放软的嗓音:"肖队长,这晶核是我用三次火墙挡变异兽换的......"尾音甜得发黏,像要渗进木桌的裂纹里。
他捏笔的指节骤然收紧。
门帘缝隙漏进的风掀起协议纸边角,恰好露出方才修改的"禁止任何以获取庇护为目的的接触"——墨迹未干,在纸上洇出深褐的痕。
方芳的椅子又往他这边挪了半寸。
红大衣蹭过他军裤的触感让肖飞眉峰一跳,抬眼时正撞进对方刻意放柔的眼波。
她后颈那道烧伤疤在暖炉映照下泛着粉白,倒衬得涂了珊瑚色口红的唇更艳——和苏小柔刚才烤红薯时,被热气熏得泛红的唇色,截然不同。
"肖队长?"方芳的指尖虚虚搭在他手背,"我们队真的需要......"
肖飞像被烫到似的抽回手。
动作太急,木椅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瞥见门帘又晃了晃,蓝布褶皱里露出半只沾着炉灰的棉鞋——是苏小柔的。
她总说"雪地穿棉鞋不冻脚",可现在那鞋尖正微微踮着,显然在努力够高了偷看。
胸腔里突然腾起股火。
肖飞想起三天前苏小柔蹲在废墟里给他捡子弹,膝盖蹭破了皮也不肯说;想起昨天她往他军大衣口袋塞暖手宝时,耳尖红得像要滴血;更想起方才门帘后那道急切的目光——她总把心事写在眼睛里,偏要装得若无其事。
"方小姐。"他的声音冷得像窗外的雪粒,"晨曦小队收队只有三个条件:战力、物资、诚意。"他指节叩了叩桌上的晶核,"用异能换庇护,是诚意;用别的......"目光扫过她涂着甲油的指尖,"不是。"
方芳的指尖在大腿上绞成白团。
她听见自己指甲断裂的轻响,后颈的疤突然痒起来——那是去年冬天为救队里小孩,硬扛了变异火鼠的灼伤。
原以为末世里,女人的手段总比枪杆子软和些,却忘了肖飞这种人,连松木香里都裹着刺。
"明白了。"她扯出个笑,口红在嘴角扯出细纹,"我们队明天带弹药来签协议。"
肖飞没接话。
他望着方芳裹紧红大衣出门,听见外间段佳琪压低声音问"谈好了?",又听见方芳轻笑"肖队长要的诚意,咱们给得起"。
首到便利店的蓝门帘彻底静下来,他才起身,军靴在地上踩出闷响。
苏小柔正蹲在火炉边拨红薯。
竹篓里的红薯滚得到处都是,她捡得很慢,慢到连肖飞的影子罩住她头顶都没察觉。
首到对方的军靴尖碰了碰她的棉鞋,她才猛地抬头,手里的红薯"啪"地掉回竹篓,炉灰扑簌簌落在她发间。
"肖队?"她声音发颤,指尖悄悄勾住围裙带——那是她用旧床单缝的,下摆还沾着上次煮面时溅的油渍。
肖飞望着她发间的炉灰,喉结动了动。
刚才在门帘后,他看见她鼻尖冻得通红,睫毛上沾着雪粒,像只偷摸进灶房的小松鼠。
此刻她仰着脸,眼睛亮得过分,倒让他想起基地仓库里那盏总修不好的应急灯——明明在晃,偏要装得稳当。
"刚才蹲门帘后看什么?"他声音沉得像压了块冰。
苏小柔的手指绞紧围裙带。
红薯香裹着松木香涌进鼻腔,她突然想起昨天给肖飞擦药时,他衣领上也是这股味道。"没、没看什么。"她弯腰去捡最后一个红薯,发顶的炉灰簌簌落在肖飞军裤上,"就是......怕方小姐欺负你。"
"欺负我?"肖飞气笑了。
他伸手按住她肩膀,没让她再蹲下去。
掌心隔着粗布围裙,能摸到她肩胛骨的轮廓——瘦得硌手。"苏小柔,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苏小柔的肩膀在他掌下颤了颤。
她抬头,正对上他灼人的目光,突然就泄了气。"我就是......"喉咙发紧,像塞了块没烤透的红薯,"想知道你会不会......"会不会像对别人那样对我好?
后半句卡在喉咙里,她低头盯着他军装上第二颗纽扣——那枚铜扣被磨得发亮,是他总用拇指的位置。
肖飞的拇指无意识地蹭过铜扣。
他看见她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听见她细若蚊蝇的"想知道你会不会应别人的......好",突然就懂了。
这小丫头总把心思藏在红薯香和暖手宝里,偏要绕着弯儿试探。
"所以你蹲门帘后看?"他松开手,后退半步,军靴在地上碾出个雪印,"苏小柔,你知不知道,刚才方芳的火异能晶核要是砸过来,你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苏小柔猛地抬头。
他眼里的暗色让她想起上个月在废车场,他挡在她身前时的眼神——那时变异犬的獠牙擦着他耳尖划过,他也是这样,声音发颤却硬要装得狠。
"我......"她指尖戳着围裙上的油渍,"我就是担心......"
"担心什么?"肖飞逼近一步,松木香裹着寒气将她围住,"担心我应了别人的'好'?"
苏小柔的耳朵瞬间红透。
她想起前天分压缩饼干时,他往她包里多塞的那块;想起昨天擦药时,他指尖碰到她手腕的温度;更想起此刻他眼里翻涌的暗潮——像被雪盖住的火种,随时要烧起来。
"肖队!"她突然拔高声音,把手里的红薯往他怀里一塞,"我就是想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手指绞着围裙带,"你......你什么时候找嫂子啊?"
肖飞怀里的红薯还带着炉温,烫得他心口发疼。
他望着她慌乱的眼睛,突然笑了。"怎么?
嫌我唠叨,想找个人管着?"
苏小柔的脸涨得通红。
她转身要跑,却被他抓住手腕。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渗进来,烫得她连指尖都在发抖。"苏小柔,"他声音低下来,像松枝在雪夜里轻响,"你总绕着弯儿问,是想推开我?"
苏小柔的手腕在他掌心里轻轻颤着。
窗外的雪粒撞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响。
她望着他军装上第二颗被磨亮的铜扣,突然想起他总说"末世里,真心比晶核金贵"。
此刻他的掌心焐着她的手腕,倒真比晶核还金贵些。
"没......"她轻声说,耳尖红得要滴血,"就是......想知道。"
肖飞松开手。
红薯香混着松木香在两人之间流转,他望着她发间未掉的炉灰,突然伸手替她拂去。"急什么。"他说,声音里的冰碴子早化了,"等春天来了,再告诉你。"
苏小柔望着他转身走向里间的背影,心跳得像要撞出肋骨。
窗外的雪还在下,可她突然觉得,这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
她弯腰捡起最后一个红薯,指尖触到炉灰里的暖,突然想起方才肖飞说的"春天"——不知道那时候,他会不会告诉她,藏在松木香里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