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办的回信是在周三早上到的。
简晴蹲在西合院门口拆信封,风卷着紫藤花瓣扑到信纸上,墨迹被晕开一道浅痕。
"同意立项。"她念出声,指尖压过落款处的红章。
石桌旁的竹椅还留着昨夜誊稿的温度,母亲的铁皮饼干盒敞着,手稿边角翘得像被风吹皱的云。
她翻到第三页,一张老照片"刷"地滑出来。
相纸边角卷着,泛着茶渍,几个穿蓝布衫的教师站在旧校门前,最左边的女人扎着麻花辫——是母亲二十岁的模样。
背面用钢笔写着"守心课堂 2005.9",字迹和演讲稿上的如出一辙。
"少安,能帮我找当年参与'守心课堂'的老师吗?"她拨通话键时,指节抵着照片上母亲的眉眼。
林少安的电动车十分钟后停在院门口,后架上的保温桶晃出酸梅汤的甜香。"周老师,退休历史教师,当年和你妈搭班主讲。"他翻开笔记本,"我今早跑了三趟老年活动中心,他说三点钟在社区阅览室等。"
周老师的茶杯飘着茉莉香。
他接过照片时,指腹在母亲的麻花辫上轻轻蹭了蹭:"你妈总说,每个故事都该有个收信人。"镜片后的眼睛泛着潮,"你们要做的这个项目......她当年就说过,总有一天会有人继续。"他放下照片,"我可以帮忙整理资料,但有个条件——你得让我亲自讲一堂课。"
"好。"简晴点头,看见他袖口露出的老年斑,像撒在旧书页上的星子。
下午三点,张小磊的电话炸响在工作室。
实习生的声音带着破音:"简姐!
我翻1998年户籍底册,发现照片里那个穿红格子衬衫的女老师!"他吸了吸鼻子,"叫许素兰,住在向阳养老院,而且......"停顿两秒,"她的学生名单里有简守仁。"
简晴手里的马克笔"啪"地掉在桌上。
父亲的名字像根刺,扎得她指尖发麻。
上回听他提"守仁"还是十年前,在饭桌上摔碗:"简晴,你要是敢报殡葬专业,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现在去养老院。"她抓起外套,转头对林少安说,"你开车。"
许素兰老师坐在靠窗的藤椅上,银发梳得整整齐齐。
简晴递上照片时,老人的手指突然抖起来:"小夏......是小夏的照片。"她拉住简晴的手,掌心的温度像晒过太阳的棉被,"你妈妈是个真正的教育者,她说教书不是为了让学生听话,而是让他们敢说真话。"
"我爸......"简晴喉头发紧,"他是您的学生?"
"守仁那孩子倔。"许老师笑了,"高三那年他非要辍学帮家里卖菜,是你妈追着他走了三条街,说'知识不该是困住你的墙'。
后来他考上师范,还专门来谢我们。"她从床头柜摸出本蓝皮日记本,"这是当年我们的教学笔记,你看看。"
日记本的纸页薄得透光。
简晴翻到1999年9月15日,钢笔字力透纸背:"今天守仁来找我,说他女儿不愿考师范。
我说,那就让她去追光吧。"墨迹在"追光"两个字上晕开,像滴未落的泪。
"原来他......"简晴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后来他妻子走了。"许老师拍拍她手背,"他怕重蹈覆辙,把体面活成了盔甲。"
回程时,夕阳把车窗染成橘色。
林少安把车速放慢:"需要我帮你和叔叔聊聊吗?"
"不用。"简晴着日记本,"我想让他再听一次我妈的课。"
她打开手机备忘录,新建了一条待办事项:联系社区大礼堂——守心课堂公益讲座,时间待定。
晚风掀起副驾的窗帘,吹得日记本哗啦啦翻页。
最后一页夹着片干枯的紫藤花瓣,和老宅檐下的那串,像一对走散的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