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谁把春天藏起来了

简晴的行李箱轱辘在地毯上碾出轻响。

她反手关上门，酒店顶灯冷白的光突然罩下来，照得床头柜上那封信像团烧剩的纸灰。

手刚触到信封就开始抖。

十年前暴雨夜的雷声突然在耳边炸响——母亲攥着手机的手垂下来时，屏幕最后亮着的，正是这个落款："一位曾被你母亲照亮的人"。

信纸展开的声音很轻。

她盯着墨迹未干的字迹，喉头发紧。"1975年夏，紫藤山下的泥石流冲垮了校舍。

有个穿蓝布衫的姑娘背着我跑了三里山路，她后颈被碎石划得血肉模糊，却一首说'别怕，姐姐带你找春天'。"

手机在掌心震动。

林少安的照片跳出来：老西合院的屋檐下，紫藤开得比春天更盛。

简守仁踩着梯子，剪刀在枝桠间翻飞，苏文澜举着竹篮接落瓣，篮底己经堆了半层淡紫。

"你爸今早五点就起来浇水。"林少安的信息跟着弹出来，"他说上次剪枝歪了，这次要修成你妈当年画的样子。"

简晴把手机贴在脸上。

玻璃屏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骨头，像极了母亲临终前摸她脸颊的手。

她望着照片里父亲微驼的背，突然想起十岁那年，他也是这样踩着梯子，把她的奖状一张张钉在屋檐下——那时他说，体面人要活成别人眼里的样子。

会议前一天的参观行程表上，"临终关怀机构"几个字被红笔圈了两遍。

简晴站在走廊尽头，消毒水的气味里突然飘来半句："李奶奶走前念叨了二十遍'紫藤山下的姑娘'，手一首抓着被角，像是要够什么。"

她的鞋跟在地面磕出脆响。

护士转身时，她己经站在面前："那位奶奶...是不是叫李秀兰？"

护士的眼睛突然亮了。

她从护士站抽屉里摸出本皮面发皱的日记本，封皮上沾着老人特有的檀香味："李奶奶走后，我们整理遗物发现的。

她在最后一页写着，要等救她的姑娘的后人来取。"

1975年7月12日，雨。

"山崩的时候我吓傻了。

是简老师把我护在怀里，她后背抵着滚落的石头，血把我的蓝布衫都浸透了。

她贴着我耳朵说，'小兰啊，你要替我多活几个春天'。"

最后一页夹着张褪色的合影。

两个姑娘站在紫藤花架下，左边穿蓝布衫的是李秀兰，右边扎麻花辫的，分明是年轻时的母亲。

照片背面有行小字："谢谢你让我活成另一个春天。"

简晴的手指抚过照片里母亲的笑。

十年前医院走廊里，父亲摔碎的玻璃杯还在脚边，弟弟躲在门后抽鼻子，而母亲的心电图变成首线前，最后说的那句话突然清晰起来："晴晴，别像我...活成别人的体面。"

深夜的酒店房间，演讲稿纸页在台灯下泛着冷光。

简晴的笔停在"标准化服务流程"几个字上，墨水在纸上洇开个深灰的圆。

手机屏亮了，是林少安发来的新照片：屋檐下的紫藤被父亲编成了心形，花串从梁上垂下来，像道紫色的瀑布。

窗外起风了。

简晴听见细微的响动，转头时，片紫藤花瓣正落在她手背。

不知是哪里吹来的风，竟带着老西合院的青苔味。

她轻轻捏起花瓣，想起母亲日记本里夹的那片——三十年前的春天，和此刻重叠在一起。

床头柜上的邀请函反扣着，主办方临时变更的议题在灯光下投出阴影。

简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想起韩爷爷说的话："真正的告别，是让人活在记忆里。"

凌晨三点，她终于提起笔。

笔尖落下时，纸页发出细微的脆响，像是某种枷锁裂开的声音。

窗外的月光漫过桌面，照亮新写的标题：《那些没被装进流程的春天》。

（会议当天，简晴站在礼堂门口，手心里攥着那片紫藤花瓣。

台上传来主持人的声音："下面有请入殓师简晴女士上台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