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晴拆信封时,指甲在封口胶上划了道浅痕。
牛皮纸窸窣作响,一张烫金请柬滑出来,"全国生命叙事研究协会"几个字刺得她眼眶发热。
是刘老师推荐的。
老年大学那堂"好好告别"的课被录成视频,半个月前传到了行业论坛。
她想起昨晚刘老师电话里的兴奋:"他们说你用入殓师的眼睛,看见了生命最温柔的尾巴。"
韩爷爷的门虚掩着。
她推门时,老人正用棉签擦拭相框——照片里穿碎花裙的姑娘抱着一捧野菊,发梢沾着草屑。
"苏文澜说您从前常给我妈讲抗战故事。"简晴把请柬摊在藤桌上。
韩爷爷的手顿了顿。
阳光透过纱窗落在请柬上,他忽然笑了:"你妈当年总说,人活一世,总得给世界留段能被记住的故事。"他指腹照片边缘,"她要是知道你成了专门讲故事的人......"声音哑了,"该多骄傲。"
简晴喉头发紧。窗台上的茉莉开了,香得人鼻尖发酸。
苏文澜是下午来的。
她拎着个布包,里面装着简母大学时的笔记——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干枯的紫藤花瓣。"我推了北京的offer。"她把笔记轻轻放在简母遗照前,"想在这儿做个女性心理疗愈项目,像王老师当年偷偷给被退学的女生塞饭票那样。"
简晴倒茶时,青瓷杯碰出轻响。
苏文澜翻到一页笔记,上面写着:"教育不是雕刻,是唤醒。"两人抬头对视,都笑出了泪。
林少安的敲门声打断了沉默。
他抱着一摞档案袋,张小磊跟在身后,眼镜片上沾着灰尘:"协会要初期案例,我们把社区这半年的告别仪式整理了。"他抽出最上面的文件夹,"韩爷爷恋人的故事,张奶奶临终前绣的虎头鞋......"
"以前我觉得死亡像块黑布,"张小磊摸着档案袋上的标签,"现在才懂,最可怕的不是黑布落下,是黑布底下的东西被人忘了。"
简晴翻到自己写的记录。
每一页都贴着逝者遗物的照片:褪色的红领巾、缺角的全家福、刻着"赠爱妻"的搪瓷杯。
字迹在纸背晕开,像被泪水泡过。
出发前夜下了场小雨。
简晴收拾行李时,窗台上多了个红布包。
打开是枚旧怀表,铜壳磨得发亮,背面刻着"1949.5.20"。
"她走的时候,手心里就攥着这个。"韩爷爷站在门口,雨丝沾在他灰白的发梢,"你说真正的告别,是让人活在记忆里。
现在,它该跟着能记住更多故事的人。"
简晴把怀表贴在胸口。
金属的温度透过毛衣渗进来,像谁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清晨的紫藤沾着水珠。
简晴拖着行李箱出门时,简守仁正踩着梯子修剪花枝。
苏文澜扶着梯子,仰头喊:"往左点,对,那根枯枝该剪了。"
林少安从巷口跑过来,手里的玻璃瓶装着酸梅汤,瓶身凝着水珠:"路上喝。"他抹了把汗,"这次真不用急着回来——你爸昨天还说,等你安顿好了,要带着你妈学生团去看你。"
简晴接过瓶子。
酸甜的气息钻进鼻腔,像极了童年夏天。
她抬头望屋檐,紫藤花串在风里摇晃,落瓣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像母亲的手。
机场大巴发动时,她摸了摸随身包。
里面躺着请柬、母亲的信、韩爷爷的怀表,还有苏文澜塞的紫藤干花。
省会的酒店有落地窗。
简晴放下行李,窗帘被风掀起一角。
月光漏进来,照见床头柜上躺着封信——素白信纸上压着片紫藤花瓣,落款是个她熟悉又陌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