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晴把苏文澜接进院门时,父亲正踩着梯子调整西屋的窗帘。
蓝底白花的棉布被阳光晒得蓬松,边角磨出的毛边在风里轻轻晃——那是母亲当年亲手缝的。
"苏老师。"父亲扶着梯子往下挪,鞋跟磕在竹凳上,"晴晴说您爱住向阳的屋子,我把旧窗帘找出来了。"他伸手掸了掸窗台的灰,"她要是知道你来了,一定会高兴。"
苏文澜仰头看那窗帘,眼尾慢慢红了:"我也很想她。"
晚饭是酒酿圆子。
父亲往苏文澜碗里多舀了半勺桂花蜜:"你俩以前总抢这口甜。"简越扒拉着碗底的圆子,突然说:"姐,我明天去买新鲜桂花。"
深夜,西屋的灯还亮着。
简晴端着保温杯推门时,苏文澜正床头柜上的旧照片——那是她和简母二十岁的合影,两人倚在图书馆门口,手里都攥着心理学课本。
"那年我考上研究生,她替我高兴了整月。"苏文澜的指尖扫过照片边缘的折痕,"后来我得了抑郁症,整宿整宿睡不着,只能去南方疗养。"她从包里抽出一沓信,信纸泛黄发脆,"每封我都写,说等好了就回来陪她。
可等我能坐飞机了......"她突然哽住,"殡仪馆的同志说,她走得太快了。"
简晴把保温杯推过去。
枸杞的甜香漫开,像母亲以前煮的药茶。"阿姨,不是你的错。"她轻声说,"我妈在日记里写,'小苏会好的,她只是需要时间'。"
苏文澜握住她的手,掌心烫得惊人:"我总梦见她站在公交站台等我,可我每次跑过去,她就消失了。"
简晴想起母亲日记里夹的车票——1998年3月15日,去市图书馆的末班车。
那天母亲本是要替她查入殓师职业资料的。
第二天早饭时,林少安提着保温桶进来。"简叔,今天的酸梅汤加了薄荷。"他把桶搁在石桌上,"我昨晚想,能不能把简阿姨的故事做成'生命叙事'讲座?
让更多人听听被藏起来的心事。"
父亲咬着馒头抬头:"管用吗?"
"上周调解老王家婆媳矛盾,老太太翻出三十年前的婚书哭了半宿。"林少安擦了擦桌角的水痕,"有些结,得摊开晒晒太阳。"
王秀芬风风火火撞进院子,手里攥着社区通知:"我去联系活动室!
投影仪、椅子,后天就能备齐。"她拍了拍苏文澜的肩,"您就把当年的委屈、想念,都倒出来。"
李师傅是傍晚来的。
他拎着个布包,里面裹着沓泛黄的纸:"我年轻时给个跳河的姑娘入殓,她兜里装着没寄出去的信。"他搓了搓粗糙的掌心,"我照着信写了段告别词,后来总觉得......该让更多人看见这些没说出口的话。"
讲座当天,社区活动室挤得满满当当。
简晴站在后台,听见前排老太太小声说:"那是简家闺女,给人擦身子穿寿衣的。"
苏文澜走上台时,掌声突然炸响。
她摸了摸胸前的珍珠项链——那是简母送她的毕业礼物。"我们这代人,总把'坚强'当铠甲。"她的声音轻,却像钉子般钉进空气里,"可我现在明白,能说'我撑不住了'的人,才最勇敢。"
台下有个姑娘突然哭出了声。
简晴看见王秀芬在抹眼泪,李师傅攥着那沓手稿,指节发白。
"我最好的朋友,她用生命告诉我——爱不是替人做选择,是陪人走他选的路。"苏文澜望向简晴,"今天,我替她把这句话说出来。"
掌声如潮。
简晴的视线模糊了。
她终于懂了母亲日记里的话:"晴晴的手,该用来捧玫瑰,也该用来擦去逝者脸上的灰。"
散场时,简晴的手机震了震。
是封陌生邮件:"我妈妈上个月走了,我没敢看她最后一眼。
谢谢你让我明白,有些告别不是为了遗忘,而是为了继续爱。"
林少安挤过来,递来瓶冰酸梅汤。"这次走远点,也没关系了吧?"他说。
简晴仰头喝了口,凉丝丝的甜漫到喉咙里。
风掀起门帘,檐下的紫藤花簌簌落进她发间。
像母亲的手,轻轻抚过她的额头。
"嗯。"她望着窗外的蓝天,笑了,"没关系了。"
第二天清晨,简晴去信箱取报纸。
最底下压着封泛黄的信,信封边角磨得起毛,邮戳日期是1998年3月16日——母亲离开后的第二天。
她捏着信站在檐下,紫藤花落在信封上。
阳光透过花瓣,在"简晴收"三个字上投下细碎的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