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晴睡前回了那个私信:“最温暖的故事,是帮老人穿上他老伴织的毛背心。”
手机屏幕在夜色里亮了两秒,她翻了个身,檐下的紫藤叶沙沙响。
第二天清晨,手机炸了。
社区群里跳出来的链接标题刺得她眼睛疼——《入殓师日记曝光!
她们到底做了什么?
》。
她点进去,冷汗顺着后背往下淌。
文章里混着她去年公开演讲的片段,“整理遗容时会观察逝者的生活痕迹”被篡改成“窥探死者隐私”,“用仪式帮家属完成告别”变成“操控情绪牟利”。
评论区像炸开的蜂窝。
“晦气职业还要立人设?”
“细思极恐,死者家属的眼泪都是她们设计的?”
“建议查查有没有非法获取个人信息!”
手机在掌心震动,是林少安打来的。
“我刚联系平台投诉了,不实内容会走删除流程。”他声音比平时急,“你先别刷评论,下午有位孤寡老人的遗体要处理,你还去吗?”
简晴捏了捏眉心。“去。”
殡仪馆冷藏室的灯白得刺眼。
老人身上盖着蓝布,手腕上系着社区发的防走失手环,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王德福,83岁,高血压”。
她轻轻掀开蓝布,老人指甲缝里还嵌着泥——生前该是常去社区小菜园。
整理遗容时,她从老人外套内袋摸出张照片:年轻男人抱着穿碎花裙的姑娘,背景是棵老槐树。
照片背面写着“1965年春,和秀芬在知青点”。
“秀芬阿姨上个月走的,也是我经手的。”刘婶蹲在门口剥橘子,“王老头每天去小菜园,说是给秀芬的菜浇水。”
简晴给老人梳了头,把照片放进他掌心。
“这样你们就能一起看春天了。”她轻声说。
下班时,刘婶往她工具箱塞了个牛皮纸袋。
“我把你日志里的故事抄了几段,发社区论坛了。”老太太搓了搓手,“就写你给失独妈妈别白玫瑰,给外卖小哥擦干净工牌……他们爱听假的,咱们就给真的。”
简晴打开纸袋,字迹歪歪扭扭却工整:“他们看不见的,是我们如何让一个无名之辈,也能有尊严地离开。”
第三天课间操,张小磊的校服被扯破了。
“你姐是给死人化妆的!”同班男生指着他鼻子喊,“我妈说她碰过的东西都晦气!”
小男生眼眶红得要滴血,抄起扫帚要砸人,被班主任拽住时,校服口袋里掉出简晴给他的家属陪伴空间参观券。
简晴赶到学校时,张小磊缩在办公室角落,膝盖上摊着撕破的数学卷子。
“他们说……说我和你一样脏。”他声音发颤。
简晴蹲下来,和他平视。
“我小时候也被说过脏。”她指了指自己心口,“六年级开家长会,同学妈妈看见我爸接我,说‘那是简老师吧?怎么教出这种女儿’。”
“后来呢?”张小磊吸了吸鼻子。
“后来我带她参观了殡仪馆的家属陪伴空间。”简晴牵起他的手,“那里有家属写的感谢卡,有孩子给逝者画的画,还有位爷爷每年清明都来送我一束花——他说,是我让他老伴走得像睡着了一样。”
他们穿过走廊时,简守仁正站在教室门口。
老头手里攥着个牛皮本,封皮磨得发亮,是母亲生前的备课笔记。
“张老师,我能给孩子们上节生命教育课吗?”他声音不大,却很稳,“就讲讲‘慎终追远’的真正含义。”
课堂上,简守仁翻开备课笔记。
泛黄的纸页间掉出片干枯的紫藤花瓣,是母亲夹的。
“我妻子生前常说,死亡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存在。”他举起那张王德福和秀芬的合影,“就像这对老人,他们的爱藏在照片里,藏在小菜园的青菜里,藏在我们记得他们的每一刻里。”
张小磊坐在第一排,看着原本哄闹的同学渐渐安静。
有人举起手:“老师,入殓师是不是像童话里的摆渡人?”
放学时,简守仁把撕破的校服塞进简晴手里。
“我让你刘姨帮忙补了,她手巧。”他别过脸,“你妈当年……也总帮邻居家孩子补衣服。”
林少安的建议书是在社区办公室写的。
他伏在堆满调解记录的桌上,钢笔尖在信纸上洇开个小墨点。
“殡葬从业者需要的不是同情,是理解。”他停了停,又写,“只有当我们不再回避死亡,才能真正理解生命的重量。”
深夜,简晴坐在屋檐下。
紫藤花在风里摇晃,像母亲从前摇着蒲扇哄她睡觉的样子。
手机突然震了震,是条未读消息:“市文明办发来的邮件,关于‘生命教育推广’的评选通知……”
她没看完,合上手记。
风里飘来紫藤的香气,混着远处社区菜圃的泥土味,是春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