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在掌心发烫。
简晴盯着"我是张小磊,我妈......"的未读短信,后颈渗出细汗。
殡仪馆走廊的穿堂风灌进来,她攥着手机冲进更衣室,换下素色制服时,王秀芬的电话己经打了第三遍。
"小简!"妇联主任的声音带着哭腔,"张小磊他妈在工地晕倒了,脑溢血。
医生说......撑不过三天。
那孩子现在缩在楼梯间,谁劝都不说话。"
简晴抓过帆布包,里面还躺着上周给张小磊买的《会飞的蓝鸟》绘本。
男孩上个月陪爷爷来殡仪馆时,蹲在接待室翻这本讲小鸟和奶奶告别的书,指腹把"奶奶变成星星"那页磨出了毛边。
"我马上到。"她把工牌塞进包底,跑下楼时撞翻了林少安的酸梅汤保温桶。
深褐色的汤汁在瓷砖上洇开,像块未干的墨迹。
市三院住院部的消毒水味刺得人鼻腔发酸。
简晴在楼梯转角找到张小磊时,男孩正抱着膝盖,校服领口沾着草屑——许是从工地一路跑过来的。
他盯着墙角的蚂蚁,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像片被雨打蔫的叶子。
"蓝鸟今天没飞。"简晴蹲下来,从包里抽出绘本摊开。
泛黄的纸页翻到那只蓝鸟蹲在墓碑前的彩页,"因为它在等一个小朋友,陪它说最后一声'再见'。"
张小磊的手指动了动。
他盯着绘本,喉结滚了两滚:"我妈......她疼不疼?"
"她现在在睡觉。"简晴轻轻碰了碰他冰凉的手背,"就像上次你发烧,我给你贴退热贴时,你睡得那么沉。"
男孩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我能摸摸她的手吗?"
简晴联系护士长申请"家属特别陪伴"时,张小磊正蹲在护士站写东西。
她瞥见他捏着从护士那要来的便签纸,笔尖把"妈妈"两个字描了又描。
"我会好好吃饭。"他写一行,抹一把脸,"会给你看我的奖状。
会变成你骄傲的样子。"
便签纸被折成小飞机,轻轻塞进母亲枕下。
病床上的女人瘦得脱了形,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像在数着倒计时。
张小磊跪坐在床沿,把脸贴在母亲手背上,肩膀一抽一抽,却没发出声音。
"妈妈。"他对着那只不会动的手说,"蓝鸟说,星星会在晚上看着我。"
母亲走在凌晨三点。
简晴接到电话时,正在给父亲煮醒酒汤——老教师昨晚在社区讲座上激动得喝多了,拉着退休同事说"入殓师是生命的摆渡人"。
她套上工服往医院跑,路过客厅时,简越从书房探出头:"我开车送你。"
抢救室的灯灭了。
张小磊坐在走廊长椅上,怀里抱着那本《会飞的蓝鸟》。
他抬头看见简晴,眼睛亮了一瞬:"阿姨说,你要给我妈穿衣服。"
遗体告别室的空调开得很暖。
简晴给女人擦手时,摸到她掌心的老茧——那是搬砖时磨出来的,和简晴母亲当年织毛衣留下的针痕不一样,却同样硌手。
她挑了件月白色的针织衫,是张小磊从家里抱来的,还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妈妈以前总说,这件衣服显年轻。"男孩站在门口,手指抠着门框,"她说等我上初中,要穿这个去开家长会。"
简晴把女人的手交叠放在腹部。
张小磊突然走过来,轻轻碰了碰母亲的发梢:"我初中报到那天,会把校服洗得很干净。"
他没哭。
简晴给遗体盖白布时,看见他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又把那架纸飞机塞进母亲手里。
凌晨五点的街道空无一人。
简越把车停在老槐树下,从后座摸出盒小笼包:"爸煮的,说你肯定没吃早饭。"
简晴咬了口包子,热汤溅在手上。
她突然想起十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的凌晨,她蹲在抢救室外,听医生说"没救了",弟弟在她怀里哭,父亲站在走廊尽头,背影像堵不会动的墙。
"姐。"简越把车钥匙转得哗啦响,"下周社区分享会,我陪你去。
我想给那些说'晦气'的人看看,你给张小磊妈妈穿衣服时,比法庭上的我体面多了。"
清明那天飘着细雪。
简晴抱着母亲的照片走在最前面,父亲拎着紫藤花种,弟弟捧着母亲生前最爱的青瓷花瓶。
林少安跟在后面,手里除了酸梅汤,还多了盒张小磊送的润喉糖——男孩昨天把糖塞给他时说,"简阿姨说话多,要保护嗓子"。
墓前的土是新翻的。
简守仁蹲下来,用小铲子把花种埋进土里:"你妈当年总说,紫藤要春天种,根扎得深。"他抹了把脸上的雪水,"等来年开花,就能给她搭个花架子了。"
林少安站在几步外,看简晴蹲在墓前,把张小磊折的纸飞机轻轻放在照片旁。
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里面别着的工牌——那是上个月街道发的"生命守护者"勋章,在雪地里闪着微光。
"谢谢你。"简晴突然转身。
她睫毛上沾着雪,眼睛却亮得像星子,"谢谢你陪我们等春天。"
林少安刚要说话,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他低头看短信,眉心微微一蹙。
简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屏幕上是张小磊的名字:"简阿姨,我去给妈妈找蓝鸟了。"
墓前的紫藤花种刚冒出点绿芽。
风卷着细雪掠过新翻的土,把未读短信的提示音,埋进了渐暖的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