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骁立在烛影里,声音像结了冰:
“你我同为男子。”他顿了顿,
“你要的,我给不起。”
“给不起?”夏曜轩忽然笑出声,指节攥得发白,
“今日对着那位江少爷时,你可不是这般说的。”
夏曜轩的嗓音愈发冰冷,隐隐透着阴郁:
“不止江瑛,你对顾昀深也格外特别。”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教他骑马时,你可曾环抱过他?
教他射箭时,可曾握过他的手?
教他剑术时,可曾贴身为他调整姿势,
甚至......”
“夏曜轩!”
楚骁厉声打断,声音里压着怒意,
“休要以己度人!”
“以己度人?”
夏曜轩气息紊乱,言语愈发尖锐,
“是,我心思龌龊,自然比不上你们光风霁月!
楚骁,你说得对!
我满脑子都是不堪的念头,
你哪怕只是站在这里,
对我而言都是勾引!”
剧烈的咳嗽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楚骁静立片刻,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攸宁,当年教导你时,我从未有过半分逾越之念。
你比楚朔还年幼,又那般安静懂事,
我难免多疼惜几分,但绝非你所想的那样。”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责与懊悔:
“这些年漂泊在外,我时常自省,
是否当初言行有失,才让你生出这般误解。”
夏曜轩突然安静下来,
方才的激动荡然无存,
屋内霎时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良久,他嗓音沙哑地开口:
“你后悔了,是不是?
早知我会这般令人生厌地纠缠不休,当初就不该理会我。”
“你离京远游,是不是因为我对你表明心意?”
夏曜轩继续道,声音里浸满苦涩,
“这几年来,你连只言片语都不曾寄回,
我却还痴痴等着你归来,盼着你传授新悟的剑法。
首到见到顾昀深才明白,原来你早己有了新的弟子。”
他语带讥诮,酸溜溜地问道:
“平日里你都怎么唤他?”
楚骁轻叹一声,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何必总牵扯旁人。”
夏曜轩闻言神色顿时明朗起来,语调轻快地说:
“是我不好。楚骁,我做错事说错话,
你像从前那样教导我,
就算骂我几句也好,行吗?”
楚骁猛然察觉自己失言,又让夏曜轩会错了意。
他强作冷硬道:“我让人送你回去。”
屋内霎时静得可怕,
夏曜轩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
片刻后,夏曜轩强撑着坐起身来,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不必相送。我如何来的,便如何走。”
他踉跄着站起,朝窗边挪去。
可才迈出几步,双腿便如灌了铅般沉重,
身子一软,再次跌入那个熟悉的怀抱。
楚骁早察觉他神色有异,
此刻见他连站都站不稳,
心头一紧,抬手抚上夏曜轩的额头。
那灼人的温度与涔涔冷汗让他眉头紧锁:“你发热了?”
“少管闲事!”
夏曜轩猛地挥开他的手,语气倔强如冰。
楚骁一手稳稳揽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另一手利落地点燃了案上烛台。
暖黄的光晕渐渐驱散了一室黑暗。
烛影摇曳间,夏曜轩凝视着楚骁幽深的眼眸,
用仅容二人听闻的气音,一字一顿道:
“楚骁,我...好想你。”
许是经年未见,许是楚骁心底始终对他存着牵挂,
又许是这昏黄烛光太过惑人,
亦或是此刻的夏曜轩俊美得摄人心魄。
楚骁竟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悸动。
素来从容的他,此刻呼吸微乱,
胸腔里那颗心如同战鼓轰鸣,
脑海中似有刀光剑影闪过,
令他一时恍惚失神。
“楚骁,我知道...”
夏曜轩眼神渐渐涣散,双手又攀上楚骁的肩头,
“你心里...也是有我的...”
楚骁猛然回神,
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沉声道:
“你今日都用了什么?”
夏曜轩气息紊乱,茫然道:
“没...没什么...陛下赐了碗汤...
似是...霍贵妃呈上的...”
“陛下留我在宫中歇息...”
夏曜轩气息微弱地说着,
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楚骁的衣襟,
“可我...只想见你...”
楚骁闻言,眉宇间的沟壑更深了几分。
这些年在外的时日,
他并非没有听闻过那些关于夏曜轩与天子暧昧的流言蜚语,
只是他向来嗤之以鼻。
如今看来,萧湛或许当真存了些不可告人的心思。
萧湛年岁比楚骁还要长些。
当年楚骁尚在稚龄,祖父与父亲远赴西北战场,
祖母便将他送进宫中,与初登大宝的萧湛作伴。
二人一同研习君子六艺,形影不离。
后来沈太傅辞官归隐,太后为萧湛请来年迈的裴太公为帝师。
按例这等传授帝王之术的课程,本该只有萧湛一人聆听,
可萧湛执意要楚骁相伴左右,同习治国之道。
夏曜轩的反应让楚骁心头一紧,
先前的遗憾与疏离在此刻荡然无存。
只见夏曜轩双手在空中胡乱抓握,
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慌乱:
“楚骁...别丢下我...”
楚骁强自镇定,声音却比平日柔和了几分:
“别乱动,我先替你调理经脉。再坚持片刻就好。”
他小心地将人安置在床榻上,正要转到身后施针,
却发现夏曜轩浑身发软根本坐不稳,
手指还死死攥着他的衣袖不放。
此刻夏曜轩面色惨白,
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战栗着。
楚骁见状瞳孔微缩,没料到那汤药竟如此霸道。
担忧伤及根本,他再顾不得其他,多年未唤的小字脱口而出。
“小宁!别乱动!”
夏曜轩瞬间僵住身形。
他沉默着任由楚骁指尖游走于穴位间,
温顺模样让楚骁恍惚看见多年前那个会乖乖仰起脸的少年。
在混沌的吐息间,
夏曜轩的喉间忽然滚出梦呓般的低喃:
“你有多久......没这样唤过我了。”
天刚蒙蒙亮,楚骁便如往常一般晨起练剑。
他身形修长如青松,举手投足间却透着说不出的轻盈。
剑锋流转间,那袭青蓝色衣袍随风而动,
人与剑竟似融为一体,
仿佛那三尺青锋本就是他延伸的肢体。
剑招看似行云流水,实则暗藏惊涛骇浪。
寻常人只见其形,唯有懂剑之人方能窥见其中蕴含的浩瀚剑意。
推窗声轻响,夏曜轩倚窗而立。
院中不知何时己覆满新雪,
漫天琼瑶纷飞,
将整个庭院妆点得恍若幻境。
漫天飞雪中,那道恣意挥剑的身影格外醒目。
楚骁的每个转身、每次剑锋轻挑,
都透着说不出的风流韵致,
看得夏曜轩心驰神往。
即便在外漂泊,楚骁身上依旧不染半分尘俗之气,
仍是当年初见时那般清贵疏朗,
举手投足间尽是浑然天成的气度。
夏曜轩仍记得初遇那日,是个烟雨朦胧的午后。
他独自跑到城郊,孤零零坐在青石桥上淋雨。
忽见一位锦衣公子踏着木屐拾级而上,
左手轻摇折扇,右手执一柄素面油纸伞,
唇角噙着浅笑,施施然向他走来。
那通身的贵气,衬得细雨中的石桥都成了画中景致。
那一刻,夏曜轩恍若置身梦境,
眼前浮现出多年来朝思暮想却始终未能触及的幻影。
那是他此生见过最动人的景象。
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在他面前停下脚步,
屈膝蹲下,将油纸伞倾斜至他头顶,为他遮挡绵绵细雨。
公子眸若星辰,流转间神采飞扬,
带着盈盈笑意望向他,手中折扇轻递:
“怎么,认不出我来了?小宁。”
夏曜轩怔怔地望着他,竟忘了伸手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