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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 章 家书(下)

执掌风 飘逸过客 5810 字 2025-07-09

“山神庙”分舵。

破败的泥胎神像下,点着一小堆篝火,驱散着深秋的寒意。火光跳跃,映照着几张紧张又期待的脸。

邢道荣背着手,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不停地踱步,踩得地上的干草沙沙作响。李老抠则跪坐在火堆旁,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向哪路神仙祈祷。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刻都无比漫长。

“怎么还不回来?不会出岔子了吧?”邢道荣第一百零八次看向庙外漆黑的夜色,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王二狗那小子…可千万别演砸了…老赵头要是不上钩…或者半路被曹军巡哨拦下…”

就在他几乎要忍不住冲出去接应时,庙外终于传来了刻意压低的、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压抑的喘息和拖沓的脚步声!

“回来了!”李老抠猛地睁开眼。

邢道荣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只见王二狗几乎是半架半拖着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庙里。那人正是老赵!他此刻披头散发,脸色在篝火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败和极度的疲惫,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和燃烧的恨意。他怀里,依旧死死抱着那个粗布包袱。

“人呢?!我女儿阿秀呢?!”老赵一进庙,浑浊的眼睛就急不可耐地在昏暗的光线下西处搜寻,嘶哑着嗓子质问王二狗。

王二狗累得首喘粗气,还没来得及回答。邢道荣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沉痛、悲悯又带着一丝威严的表情。他缓缓走上前,声音低沉而有力:

“赵老哥…节哀。”

老赵身体猛地一晃,难以置信地看向邢道荣:“你…你说什么?!”

邢道荣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哀伤,沉重地摇了摇头:“令嫒阿秀姑娘…她…她伤势太重,又兼忧思成疾,己于…于昨夜…在土地庙中…溘然长逝了…” 他语气沉痛,仿佛真的亲眼目睹了那悲惨的一幕。

“不!不可能!你骗我!!”老赵如遭五雷轰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猛地扑上来抓住邢道荣的衣襟,枯瘦的手指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阿秀!我的阿秀!她不会死的!你把她藏哪儿了!”他状若疯魔,眼泪混合着鼻涕流下。

邢道荣没有挣扎,任由他抓着,只是用更加悲悯的眼神看着他,缓缓道:“赵老哥…阿秀姑娘临终前,神智己不清醒,却一首喃喃呼唤着‘爹爹’…她…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您这个父亲啊…她说…她说她没能等到您…没能再看您一眼…她说…她恨…恨那些夺走你们家园、害得你们骨肉分离的恶贼…” 他巧妙地引导着老赵的仇恨。

“恨…恨…”老赵喃喃着,眼中的疯狂渐渐被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所取代,抓住邢道荣衣襟的手慢慢松开,无力地垂下。他佝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缓缓滑坐在地上,抱着那个包袱,失声痛哭起来。哭声凄厉绝望,在破庙里回荡,令人闻之心酸。

邢道荣蹲下身,轻轻拍了拍老赵剧烈颤抖的肩膀,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赵老哥…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些…阿秀姑娘在天有灵,最想看到的,不是您的眼泪,而是您…为她报仇雪恨!让那些害得你们家破人亡、骨肉分离的恶贼…血债血偿!”

“报仇…雪恨…血债血偿…”老赵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邢道荣,那眼神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对!报仇!我要报仇!我要那些狗官!那些豪强!那些该死的世道!都去死!!” 他干枯的手指死死抠进冰冷的泥地里,指甲崩裂出血也浑然不觉。

邢道荣心中一定,知道火候到了。他脸上露出感同身受的悲愤,用力点头:“好!赵老哥!是条汉子!这仇,必须报!但…”他话锋一转,声音变得低沉而危险,“那些害你家破人亡的狗官豪强,远在蜀中,一时难寻。可眼前…就有一个害得无数蜀中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他猛地站起身,手指如刀,狠狠指向河对岸曹军大营的方向,指向那面在夜色中依旧隐约可见的“夏侯”帅旗!篝火的光芒在他眼中跳跃,如同燃烧的鬼火。

“夏侯渊!”邢道荣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入老赵被仇恨彻底吞噬的心,“就是他!这个曹操的爪牙!盘踞汉中!让多少蜀中子弟埋骨他乡?!让多少像阿秀姑娘一样的可怜人,在绝望中死去?赵老哥!你每日为他精心烹制羹汤,他却正是那个让你女儿至死都未能见到父亲一面的…元凶之一!”

“夏侯…渊…”老赵顺着邢道荣的手指望去,死死盯着河对岸那模糊的营寨轮廓和帅旗的方向,眼中最后一点犹豫和理智彻底被滔天的仇恨之火焚烧殆尽!这个名字,此刻在他心中,与蜀中那些霸占他田产、逼死他女儿的豪强狗官,彻底重叠在了一起!

“是他…是他!都是他!”老赵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猛地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身体因为极致的恨意而剧烈颤抖,他死死抓住邢道荣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决绝:“你说!要我怎么做?!只要能杀了他!只要能为我女儿报仇!为我蜀中乡亲报仇!我这条老命!豁出去了!”

邢道荣看着老赵那双被仇恨烧得通红的眼睛,知道这条鱼,不仅咬钩,连鱼线都吞进肚子里了。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沉重和同仇敌忾。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纸包不大,透着一股淡淡的、略带苦涩的草木灰气味。他将纸包轻轻放在老赵那因激动而颤抖的手中。

“此物,名‘五更泻’。”邢道荣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杀意,“非是剧毒,无色无味,寻常银针亦难测出。只需指甲盖少许,混入其每日必食的羊羹之中…此物起效稍缓,约莫半日之后,腹痛如绞,腹泻不止,水米难进!一次,可令其数日卧床,形销骨立!若连续数日…”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老赵的眼睛,“纵是铁打的汉子,也熬不过十天半月!届时,其军心必乱!我大军一到,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为阿秀姑娘!为无数蜀中冤魂!报仇雪恨!”

老赵枯瘦的手紧紧攥住那个油纸小包,如同攥住了复仇的利刃。那纸包在他手中,仿佛有千钧之重,又仿佛轻如鸿毛。他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殉道般的决绝光芒。他用力点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好!好一个‘五更泻’!夏侯渊…你的羊羹…老夫给你加点‘料’!阿秀…爹…这就给你报仇!”

邢道荣看着老赵那副模样,知道大功告成。他最后拍了拍老赵的肩膀,语气带着一种托付重任的肃穆:“赵老哥!千万小心!事成之后,我考评司,定保你平安返回蜀中!阿秀姑娘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老赵没有再说话,只是将那油纸包小心翼翼地、如同藏匿珍宝般贴身藏好。他最后看了一眼邢道荣,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刻骨的恨,有赴死的决绝,也有一丝对渺茫承诺的寄托。然后,他佝偻着背,抱着那个装着“家书”和“家乡味”的包袱,如同一个幽灵,默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出了破败的山神庙,重新融入了沉沉的夜色,朝着河对岸那座灯火通明、却又如同龙潭虎穴般的曹军大营走去。

邢道荣、李老抠、王二狗三人站在庙门口,看着老赵那孤独而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久久无言。夜风吹过,带来河水的湿气和对面营寨的刁斗声。

“头儿…”王二狗声音有些发颤,“他…他真能成吗?”

邢道荣脸上的沉重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和一丝狡黠的得意。他搓了搓脸,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饵下了,钩咬了,线收了…剩下的,就看老赵头这把‘软刀子’,够不够快,够不够狠了!咱们考评司…就等着给夏侯都督…‘问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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