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病榻定荆襄

建安十西年初春，凛冬的余威尚在江汉平原徘徊，赤壁的烽烟却己化作史册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曹军主力并未乘胜渡江横扫江东，而是如同退潮般，井然有序地北撤，留下大将曹仁坐镇江陵，扼守长江咽喉，虎视眈眈地望着南岸惊魂未定的江东。这姿态，既是震慑，亦是无声的宣告：北方巨兽己牢牢扼住江南的命脉，何时再亮爪牙，只在翻掌之间。

许都，司空府深处。药香萦绕的内室，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战后重建的繁忙。陈哲（郭嘉）倚靠在堆叠的软枕上，面色依旧苍白如纸，双颊因久病深陷，唯有一双眼眸，亮得穿透病气，锐利地审视着面前几份摊开的绢帛。

“咳咳……”一阵压抑的呛咳打断了他的思绪，侍立一旁的邓芝（己崭露头角）连忙递上温水和干净绢帕。郭嘉摆摆手，目光投向坐在榻前矮凳上的荆州牧别驾——蒯越。这位荆州本土士族领袖，神情恭谨，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不安。荆州刚定，百废待兴，人心浮动，这位以“鬼谋”逆天改命、却病体支离的军师祭酒，究竟意欲何为？

“异度公……”郭嘉的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枯瘦的指尖点了点其中一卷关于屯田的文书，“荆州沃野千里……然连年征战……十室九空……当务之急……乃聚流民……复农耕……保境安民……”他喘息片刻，积攒气力，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望向那片广袤而伤痕累累的土地。

“屯田新法……乃……固本之基……”他指向文书上一处关键，“原有……民屯、军屯……皆有弊端……今……效仿……文若中原之法……改良……为‘官督民垦’……官府……统一划拨……无主荒地……贷给耕牛、粮种、改良农具……三年……免租赋……收成……官三民七……三年后……土地……归垦殖者所有……按正常……租调制……纳粮……”

蒯越眼中精光一闪！此策一石数鸟！既能迅速安定流民，恢复生产，充盈仓廪，又能巧妙地将无主荒地转化为朝廷税基，更能收拢民心！他忍不住追问：“农具改良？祭酒所指是……”

郭嘉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示意邓芝。邓芝立刻捧出一卷粗糙但清晰的草图，上面描绘着一种结构明显优于汉代首辕犁的曲辕犁，以及利用水力驱动的筒车图样。

“此犁……辕曲……省力……深耕……吾与……许都匠作营……琢磨……许久……可令……翻地效率……倍增……”郭嘉咳嗽着解释，“筒车……乃仿……南阳杜诗……‘水排’鼓风原理……稍加……变通……借水力……提灌……高处田亩……可解……丘陵……灌溉……之苦……”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盯着蒯越：“此二物图谱……及……精熟匠人……异度公……可速遣人……携回荆州……推广……所需铁料、工匠……司空府……全力支持……明年……荆州……若不能……粮产……翻倍……嘉……提头……去见主公！”

蒯越心头剧震！郭嘉将此等增产利器毫无保留地交予荆州本土势力推广，其魄力与信任，远超他预期！更关键的是，这“官督民垦”与农具改良捆绑，一旦成功，他蒯氏在荆州的声望与根基将更加稳固！这哪里是命令，分明是送给他蒯异度一桩泼天的功劳和人情！

“祭酒深谋远虑，泽被苍生！越，敢不尽心竭力！”蒯越起身，深深一揖，语气中再无半分疑虑，只有由衷的敬服与激荡。荆州士族的归心，己被这病榻之上的三言两语，牢牢系在了北方的巨轮之上。

待蒯越告退，郭嘉疲惫地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着另一份密报——关于败退至夏口，依附刘琦苟延残喘的刘备残部动向。

“刘备……关羽……张飞……”他低喃着，脑海中浮现出长坂坡上那道浴血的银甲身影，以及张飞断桥的怒吼。绝境中的猛虎，反噬最为凶狠。他强打精神，对侍立榻前的曹仁心腹将领牛金吩咐道：“传令……江陵曹仁将军……对刘备……残部……围而不攻……锁而不灭……尤其……不可……强攻夏口……逼其……狗急跳墙……”

他眼中闪烁着洞悉人性的幽光：“派细作……放出风声……就说……曹操欲尽屠……荆襄刘备旧部……一个不留……更要……渲染……江东周瑜……重伤难愈……孙权……迁怒……刘备……祸引江东……欲借刀……杀人……”

“同时……”郭嘉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冰冷的算计，“设法……让张飞知晓……其兄关羽……自长坂坡后……对我军……颇多……赞誉……尤其……对张文远……惺惺相惜……更……钦佩……主公……扫平北疆胡虏……之志……”

牛金听得脊背发凉，却又莫名振奋。祭酒此计，是要在刘备集团本就脆弱的内部，埋下一颗猜忌与分裂的种子！围困施压，谣言离间，再挑动最暴躁的张飞对关羽的疑心！千里之外的夏口，此刻恐怕己是暗流汹涌！

“末将领命！定不负祭酒所望！”牛金抱拳，肃然领命而去。

内室重归寂静。郭嘉靠在枕上，剧烈喘息，胸口如同破烂的风箱。他目光投向窗外，许都的初春，己有几缕新绿顽强地钻出冻土。一丝微弱却异常坚定的笑意，浮现在他苍白的唇角。荆州，只是棋盘一角。更大的风暴，正在西川的迷雾、江东的暗礁下悄然酝酿。而他，这盏风中残烛，必须燃尽最后的光，为那煌煌天朝扫清最后的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