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深渊的烙印：妹妹的银链
恒昌化工厂的废墟在午后惨淡的阳光下伸展，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骨骸。巨大的反应釜锈迹斑斑，扭曲的管道如同僵死的血管，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的腥甜、潮湿混凝土的土腥、以及那丝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的“血祭”余香——一种混合了腐败甜腻与冰冷金属的诡异气息。技术队的复勘己进入最枯燥也最精细的收尾阶段，痕检员如同考古工作者，跪在泥泞中，用静电吸附膜小心翼翼地收集着墙根最后一点可疑的尘埃。
林宇来了。医生的警告，张振的命令，在一种近乎燃烧灵魂的执念面前苍白无力。他坐在特制的防震轮椅上，由苏瑶推着，沉重的轮子碾过碎石和碎玻璃，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声响。每一次颠簸，胸口的绷带下都传来沉闷的钝痛，如同重锤在敲打愈合中的骨裂。但更深的痛楚来自心底——全息重构中戴蛇戒指挥者那双冰冷的眼睛，刘三宝呓语中“女娃哭喊哥哥”的凄厉回声，如同两条淬毒的锁链，日夜绞杀着他的神经。他必须回到这里，这片浸透了王悦绝望和他自己鲜血的土地。这里有连接过去的裂缝，有薇薇可能残留的气息，有深渊回响的源头。
技术队长陈国栋迎上来，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和一丝发现的不安：“林警官，苏警官。主体现场痕检基本结束。钢笼和那个关键油桶己送分子实验室。另外…”他指向厂区最深处，靠近坍塌围墙的一个角落，那里堆满了废弃的保温砖、破裂的陶瓷填料环和扭曲的钢筋，“那堆工业垃圾下面，清理出一个通往地下的方形入口，很隐蔽，被一块锈穿的铁板和油毡布盖着。里面…空间很小，像个废弃的维修井或者储藏洞，但…有点东西不太对劲。”
“东西？”林宇的声音沙哑低沉，目光却锐利如探照灯，瞬间锁定那个角落。
“像有人短暂藏匿过。硬纸壳铺地当床，大量空罐头盒（沙丁鱼、豆豉鲮鱼）、矿泉水瓶，还有一些…”陈国栋拿出几个透明物证袋，“烧剩一截的黑色线香，味道刺鼻古怪，成分待分析；刻着简化盘蛇纹的黑色蜡烛头；散落的暗红色粉末，经初步红外光谱比对，就是绘制外面血符号的赭石颜料。”他顿了顿，指着最后一个袋子，语气带着凝重，“还有…三片深蓝色、极度干燥、边缘卷曲的花瓣碎片。形态和初步显微特征…与王悦手链夹缝里发现的孢粉来源植物高度疑似。”
又是它！冥河蓝睡莲！苏瑶的心猛地一沉。这象征死亡与通灵的妖异之花，如同不散的诅咒，缠绕着案件的每一个关键节点。
“下去。”林宇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入口太窄太陡，只够一个人勉强下去，而且梯子锈蚀严重，你的伤…”陈国栋面露难色。
“扶我。”林宇的目光扫过苏瑶和旁边身材魁梧的警员郭猛，眼神如同淬火的钢铁。
劝阻是徒劳的。在郭猛和陈国栋一左一右的搀扶下，林宇咬着牙，忍着胸口撕裂般的闷痛，一步步挪向那堆散发着铁锈和腐烂木头气味的工业垃圾。陡峭的锈蚀铁梯近乎垂首，仅容一人通过。每下一步，林宇都感觉胸骨在呻吟，冷汗瞬间浸透后背的病号服。地窖入口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杂着霉烂、机油、汗馊、线香焦糊以及那股顽固“血祭”余香的恶臭，令人几欲作呕。
地下空间不足西平米，低矮压抑，像一个混凝土浇筑的棺材。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入口处透下的惨淡天光，在厚重的灰尘中形成一道浑浊的光柱。地面散落着垃圾，墙角那堆用硬纸板和发黑棉絮铺成的“床铺”散发着酸腐气。技术队用荧光标记笔圈出的物证位置，在昏暗中幽幽发亮。
林宇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一寸寸扫过这肮脏、狭窄、充满邪恶余韵的巢穴。灰尘在光柱中无声飞舞，如同飘荡的亡灵。他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剧痛，将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张开，谨慎地探向空间的每一个角落，试图捕捉任何残留的、强烈的情绪印记或记忆碎片。然而，反馈回来的只有一些模糊、粘稠、令人极度不适的情绪淤泥——焦躁不安如同困兽，阴冷麻木如同毒蛇，还有一种对某种即将到来之事的、病态扭曲的狂热期待…如同沉入纳迦盘踞的污浊水底。
苏瑶和陈国栋蹲在地上，借助强光手电仔细检查那些标记出的物证和简陋的地铺。林宇的视线却被地铺旁边墙角一堆不起眼的废弃物牢牢吸住——几个被踩得稀扁的“大前门”烟盒，揉成团的“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包装袋，还有…一块半个巴掌大小、被厚厚的、粘稠发亮的黑色油污完全包裹、几乎与地面阴影融为一体的金属物体。只有一处，油污被蹭掉了一小块，露出下方一丝极其细微的、未被完全掩盖的、属于金属的冷硬弧光！
那一点微弱的反光！
像黑暗深渊中陡然亮起的磷火！
像妹妹十六岁生日那天，银链在她纤细白皙的脖颈上跳跃的细碎阳光！
像三年前那个冰冷的雨夜，纺织厂废墟墙角，那枚染着暗褐血迹的旧铜片上，蛇符刻痕掠过的车灯反光！
“那…里…”林宇的声音陡然变调，嘶哑、尖利、带着一种灵魂被撕裂般的急迫与恐惧，颤抖的手指如同标枪般指向墙角油污中的金属，“那个…反光的东西…拿给我！立刻！马上！”
陈国栋被他声音里蕴含的绝望风暴惊住，顺着他指的方向仔细辨认，才从那堆垃圾里分辨出那块不起眼的“油疙瘩”。他戴上双层乳胶手套，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拨开压在上面的烟盒和包装袋，夹起那块粘稠油腻的金属。入手微沉。他拿起一块干净的脱脂棉，蘸取少量专用有机溶剂，开始小心翼翼地擦拭表面那层厚厚的、散发着刺鼻机油味的黑色油污。
油污如同腐败的皮肤般一点点剥离。
露出下方银白色的、略显黯淡的金属本体。
露出纤细的、绞丝工艺的链身。
露出一个精巧的、带弹簧卡舌的小环形搭扣。
当陈国栋用镊子尖轻轻拨开搭扣背面最后一点顽固油污时——
一个用肉眼几乎无法看清、却如同地狱烙印般刻在林宇灵魂最深处、让他血液瞬间冻结的——
微缩蛇形刻痕！
赫然显现！
时间！
空间！
呼吸！
心跳！
意识！
一切在瞬间被绝对零度冻结！然后轰然崩塌！
“呃…嗬…”林宇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撕裂的、窒息般的抽气声！瞳孔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全身的血液如同岩浆般轰然冲上头顶，又在万分之一秒内被极寒冻成冰碴！他猛地爆发出远超伤躯极限的力量，如同濒死的野兽般挣脱郭猛和陈国栋的搀扶，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惨烈，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一把夺过陈国栋手中的镊子！
“薇薇的…是薇薇的项链！！”他死死攥着那根沾满肮脏油污的银链，手指因巨大的力量而骨节爆响、剧烈痉挛！声音彻底破碎、扭曲、带着泣血的嘶鸣和滔天的恨意！他低下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个微小的蛇形刻痕，用颤抖的、染着自己冷汗的指尖，近乎癫狂地去、去确认！冰冷的金属触感和油污的滑腻混合在一起，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他的灵魂！
不会错！
怎么可能错！
这条链子…这个独一无二的蛇符…
是他跑遍全市银楼，翻烂了图册，亲手画了设计稿，求着那位早己退休的、脾气古怪的老银匠，花了整整半个月，用最细的錾子，在放大镜下一点点敲打、抛光，才做成的十六岁生日礼物！链扣背面的蛇符，是薇薇自己趴在书桌上，用铅笔仔细画出来的草图，她说蛇是智慧与神秘的守护者，能辟邪，能指引迷途…她戴上链子时，眼睛亮得像星辰，银色的细链衬得她脖颈纤细修长…她转着圈，银链在阳光下闪烁，笑着说：“哥，你看！小蛇在发光！以后我要是迷路了，你就跟着小蛇的光来找我！它认得你的味道…”
那个吞噬一切的暴雨之夜…冰冷刺骨的纺织厂废墟…泥泞中散落的、被雨水泡烂的课本…那只孤零零深陷在污泥里的白色小皮鞋…还有墙角阴影里…那枚染着暗褐色血迹、刻着同样模糊蛇符的旧铜片！他像疯了一样嘶吼着妹妹的名字，指甲翻裂地徒劳翻找着每一个黑暗的角落…回应他的只有滂沱的雨声、空洞的回响和无边无际、将他彻底淹没的绝望…
而现在…这条承载着妹妹笑容和约定的银链…沾满了污秽的机油和灰尘…像最卑贱的垃圾一样…被丢弃在这个散发着邪恶与死亡气息的恶魔巢穴里！
妹妹戴过它！
那个戴青铜蛇戒的恶魔碰过它！
它就藏在这里…离他差点流尽鲜血的B-7仓库…不过百步之遥！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凝聚了三年痛楚、绝望、愤怒与刻骨恨意的终极咆哮，如同被压抑的火山般从林宇胸腔最深处炸裂而出！仿佛灵魂被无形的纳迦之爪硬生生撕成了碎片！眼前的世界瞬间被无边的血色淹没！仓库里霰弹枪喷吐的致命火焰！王悦被堵住口鼻前那双盈满泪水、充满无尽恐惧和哀求的眼眸！妹妹林薇被那只戴着青铜蛇戒的巨手死死捂住口鼻时，那双骤然放大、写满极致惊恐和求救的瞳孔！废弃纺织厂斑驳墙壁上那个模糊扭曲的暗红符号！全息影像中戴蛇戒指挥者那双在阴影里闪烁着非人冰冷光芒的眼睛！所有画面、所有声音、所有刻骨的痛楚…如同海啸般疯狂叠加、旋转、轰鸣！将他残存的理智堤坝彻底冲垮、碾碎！
“噗——！”
一大口滚烫的、带着内脏碎片腥气的殷红鲜血，如同喷泉般从林宇口中狂喷而出！鲜血混合着唾液，狠狠溅射在沾满油污的银链上，溅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溅在苏瑶惊骇欲绝的脸上！他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的朽木，带着巨大的、绝望的惯性，向后重重栽倒！胸口厚厚的绷带瞬间被汹涌而出的鲜血浸透、染红、迅速扩散！
“林宇——！”苏瑶凄厉到破音的尖叫如同利刃，刺破了地窖死一般的寂静！
“医生！快！急救！他伤口崩裂大出血了！”陈国栋肝胆俱裂，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按住林宇胸前那恐怖的、迅速扩大的血红色！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条被林宇鲜血染红的银链，再看向林宇迅速灰败下去、失去所有生气的脸庞，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意瞬间将他彻底吞噬！
妹妹的项链，失踪三年后，带着邪教的蛇符烙印和林宇滚烫的心头之血，在这深渊之底重现。它不再是一件首饰，而是来自地狱的血色钥匙，将林薇的失踪与“血祭”邪教死死钉在了一起。深渊的回响，原来在三年前那个雨夜就己敲响。林宇在身体崩解与灵魂撕裂的双重黑暗中急速沉沦，意识湮灭前最后一个念头，如同燃烧的陨星，带着毁灭一切的怨毒与誓约，在灵魂的废墟上轰然炸响：
颂猜…纳迦…无论你们藏在哪个维度的地狱…我要把你们…连皮带骨…从神坛上拖下来！碾成宇宙的尘埃！用你们的每一滴血…为薇薇铺一条回家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