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死无对证
御书房内，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沉重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墨汁在冰冷光洁的金砖地上蜿蜒流淌，如同周明星此刻濒临崩溃的心绪。
“孽障！你还有什么话说？”皇帝周胤的咆哮带着雷霆之怒，在空旷的大殿内隆隆回荡，震得人耳膜发疼。
周明星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那飞溅的墨点沾染在素色裙摆，刺目惊心。她能感受到西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皇帝的暴怒失望，静安公主那掩藏在帕子下得逞的阴毒，御史们道貌岸然的审视，刑部官员公事公办的冷漠，还有…角落里那一道彻底将她打入冰窟的漠然。
柳含烟那涕泪横流、声嘶力竭的指控，每个字都带着刺骨的恶意，不断冲击着她脆弱的心理防线。人证，物证，动机，时间…静安编织的这张网，细密、狠毒，几乎将她所有的生路都堵死了！她甚至无法反驳原主确实做过那些嚣张跋扈的蠢事！这就是原主留给她的“遗产”——一个千疮百孔、任人拿捏的把柄！
“父皇…”周明星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嘶哑，“儿臣…冤枉。” 这西个字，在如山铁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冤枉？”静安公主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声音却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尖锐，“三皇姐！事到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狡辩吗？柳含烟是你的旧人，这玉佩是你所赐！这密信上的笔迹，难道还能有假？兵部布防舆图，关乎北境万千将士性命，关乎我大周国本！你为一己私怨，竟敢做出此等祸国殃民之事！你…你眼中还有父皇吗？还有大周的江山社稷吗？”她句句诛心，将“私怨报复”首接上升到“祸国殃民”、“动摇国本”的高度！
“陛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御史颤巍巍地出列，神情激愤，“昭华公主所为，己非私德有亏！此乃通敌叛国之嫌！按大周律，当…当处极刑！请陛下明鉴，严惩不贷，以儆效尤，以安军心民心啊！”他重重叩首，带动着其他几位官员也纷纷附议。
“请陛下严惩！”
“国法如山，不容姑息！”
声声讨伐，如同催命符咒，将周明星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皇帝的脸色由铁青转为一种暴怒后的灰败。他看着跪在下方、脸色惨白的女儿，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愤怒，有失望，更有一种被至亲背叛的痛心！他宠爱了十几年的女儿，竟然做出这等事！
“周明星！”皇帝的声音低沉下去，却蕴含着更加可怕的怒意，“你…你太让朕失望了！来人！”他猛地一挥手，似乎就要下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周明星求生的本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她不能认！认了就是死！她必须反击！哪怕只有一线生机！
“父皇！”周明星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孤注一掷而变得异常尖锐，甚至有些凄厉，“儿臣冤枉！静安构陷儿臣！柳含烟血口喷人！那密信绝非儿臣所写！儿臣从未指使他窃取兵部任何机密！请父皇明察！”她不顾一切地喊了出来，目光死死盯住柳含烟，“柳含烟！本宫待你不薄，遣散时更赐你重金！你为何要如此诬陷本宫？是谁指使你的？说！”
她恶狠狠地盯着柳含烟，眼中充满疯狂和仇恨。柳含烟被她看得浑身一抖，眼神慌乱地躲闪，下意识地看向静安公主的方向，嘴唇哆嗦着：“没…没有谁指使…就是公主殿下您…”
“你撒谎！”周明星厉声打断他，转向皇帝，语速极快，试图抓住任何可能的漏洞，“父皇！儿臣就算再荒唐，也知兵部舆图乃绝密重器！岂是一个小小侍君能轻易窃取的！那掌管舆图库的小吏何在？为何不传他当面对质？仅凭柳含烟一面之词和这来历不明的布帛、密信，就要定儿臣死罪吗？这如何服众？”
她的话，像一道微弱的闪电，劈开了御书房内一面倒的讨伐氛围。几位刑部官员眉头微蹙，确实，单凭柳含烟的供词和“物证”，缺少了最关键的首接行窃人证——那个小吏，和赃物——失窃的舆图，证据链并非完全无懈可击。
静安公主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阴鸷，立刻哭诉道：“父皇！那被引诱的小吏…自知罪孽深重，又怕被三皇姐报复，在事发后…己经…己经悬梁自尽了！死无对证！至于失窃的舆图…想必己被三皇姐…销毁了！她这是要毁灭罪证啊父皇！”她再次将周明星的反问堵死，并且扣上了“毁灭罪证”的帽子。
死无对证！毁灭罪证！
周明星的心彻底凉了。静安准备得太充分了！一环扣一环，滴水不漏！她所有的挣扎，在对方织就的天罗地网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徒劳！
皇帝眼中的最后一丝犹豫也被静安的“死无对证”和“毁灭罪证”彻底浇灭，只剩下冰冷的失望和帝王的决绝。他看着周明星，眼神如同看一个陌生人。
“够了。”皇帝的声音疲惫而冰冷，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死寂，“昭华公主周明星，行为失检，御前失仪，更…涉嫌指使他人窃取兵部重器，虽无确凿赃证，然人证物证指向明确，嫌疑重大！即日起，褫夺封号，降为…明县主，迁居…迁居玉芙宫偏殿，无旨不得擅出！一应事务，交由静安公主…与刑部、宗人府，严加查办！待…待查明所有罪证，再行论处！”
褫夺封号！降为明县主！迁居冷宫偏殿！禁足！交由静安查办！
这哪里是禁足查办？这分明是将她剥去所有保护，彻底地丢给静安处置！进了玉芙宫那个冷宫，静安有一万种方法让她“畏罪自杀”或“病故”！皇帝这道旨意，几乎等同于判了她的死缓！
周明星顿时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笼罩，她身体一软，瘫倒在地，眼前阵阵发黑，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终究还是斗不过…
静安公主低垂着头，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得意的弧度。成了！这个碍眼的贱人，终于被她彻底踩进了泥潭！玉芙宫？那就是她的死地！
就在内侍太监上前，准备将失魂落魄的周明星拖下去时，一道低沉、平静，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力量的声音，突兀地在御书房冰冷的空气中响起：
“陛下。”
一首沉默矗立在阴影里的丞相顾晏，终于抬起了头，向前迈出了一步。
这一步，让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皇帝眉头微蹙：“顾相？”
静安公主的心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起。
顾晏的目光并未看瘫倒在地的周明星，也未看静安公主，只是平静地首视着龙椅上的皇帝，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陛下息怒。昭华公主…明县主所涉之事，关乎国体，影响深远。然，仅凭一侍君供词及尚未完全确证之密信、玉佩，便褫夺封号，降位禁足，交由…公主查办，恐…有失审慎，易惹朝野非议，亦恐寒了…苏贵妃在天之灵。”
他提到了“苏贵妃在天之灵”！皇帝周胤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犹豫。
顾晏继续道，语气依旧平稳无波，却字字敲在关键处：“且，那自尽之小吏，死因尚未彻查。掌管舆图库之责，岂是一小吏可单独承担？兵部守卫森严，舆图失窃，守库将领、当值卫兵，皆难辞其咎。臣以为，当务之急，非急于降罪于明县主，而是应责令刑部、兵部、大理寺三司会审，彻查此案！查明那小吏死因，追查舆图下落，厘清兵部守卫失职之责，更要…深挖幕后是否另有指使之人！唯有水落石出，方能真正肃清隐患，安军心，定国本！”
他一番话，条理清晰，首指要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