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多铎看着羊皮纸上的明军阵地有些发愁,现在一个两难的问题摆在他的面前:要么放弃朱由崧选择进攻扬州城,要么自己手上的十万大军在断了朱由崧的补给后吃掉朱由崧手里的明军。他将羊皮纸摔在地上,恶狠狠地踩了两脚。这该死的明军就像缩头乌龟一样窝在战壕里,他手下的铁骑纵然再如何精锐,面对这种龟缩防守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这根本没有选,那可是一个皇帝!只要活捉了朱由崧,什么狗屁多尔衮都是他多铎的马前卒。
想到这,多铎的心定了一些。朱由崧的火器看着凶猛却掩盖了一个无可忽略的事实,野战最重要的补给问题他朱由崧可拿不出多余的兵马护送。
“阿济格!”多铎一声低吼,帐帘被猛地掀开,阿济格的脸上写满了战败之将才有的落败感。
“瞧你这副丧家之犬的样子!不过是些许挫败,就把你英亲王的胆气给打没了?”多铎的声音冰冷刺骨,像一把刀子刮在阿济格的脸上。
阿济格魁梧的身躯微微一颤,脸上肌肉抽动,他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和不甘:“王爷,不是我怕了!是那明军的火器太邪门了!咱们的勇士还没冲到跟前,就被打得人仰马翻,连人家的毛都摸不着!这么打下去,就是拿咱们八旗的命去填啊!”
多铎冷笑一声,一巴掌狠狠甩在阿济格脸上:"填命?你当这是在玩过家家吗?咱们满洲八旗从关外打到关内,哪一仗不是用命换来的?现在碰到点硬茬子就怕了?"
阿济格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但很快压了下去:"王爷教训得是,只是......"
"只是什么?"多铎打断他的话,在帐内来回踱步,"你以为我不知道明军火器厉害?但你想想,他们龟缩在那破壕沟里,最多能有多少粮草?多少火药?咱们只要切断他们的补给线,困他个十天半月,看他们还拿什么跟咱们斗!"
说着,多铎指向地上的羊皮纸:"你看这地形,明军背靠运河,所有补给都得从水路运来。你带五千骑兵,绕到他们后方,把那些运粮的船只全部截了!我就不信,没了粮食弹药,他朱由崧还能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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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多铎不知道他的计谋从一开始就在朱由崧的计算当中,朱由崧从重新踏上江北那刻就没想着活着回到应天府。此刻的朱由崧站在战壕的最前沿,战壕首到天黑前才清理干净,空旷的无人区处尽是鞑子的尸体,朱由崧自然知道这里面一定有投降清军的汉人,正如他前世在某本史书中看过的那样:
扬州十日,清军之中中有多少汉人又有多少满人?
晚风卷起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硝烟和泥土的腥气,首往鼻子里钻。朱由崧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尊融入夜色的雕像。
朱由崧自己说实话还是有些怕死的,但在这尸山血海中他突然不怕了,倒不是被吓到了二十突然明白了,自己即便被多铎抓了过去,最差无非也就是被拉到午门斩首示众。而不是和这暴尸荒野的孤魂野鬼一样,最终的结局无非就是被胜利者丢进万人坑中胡乱填满,就像今日傍晚明军填埋清军尸体一样。
“陛下,夜深了,您回营修整吧。”赵虎裹着一身寒气,走到朱由崧身侧,低声劝道。
朱由崧缓缓转过头,夜色模糊了他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远处火把的映照下,亮得吓人。“休息?”他嗤笑一声,“朕要是多铎,现在一定睡不着。白日里死了那么多奴才,他肯定正指着地图,琢磨着怎么把场子找回来。”
赵虎心里一紧:“陛下的意思是……”
“一条打了败仗的疯狗,除了绕到背后咬人,还能有什么新花样?”朱由崧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会去截咱们的粮道,他一定会去。”
赵虎倒吸一口冷气:"那我们岂不是要断粮?"
朱由崧转身望向远处黑漆漆的运河,河面上偶尔闪烁着几点灯火,那是运粮船队的踪迹。他在怀里掏了掏拿出来几封封好漆的信件,“赵虎,你带着这几封信回应天府,鞑子一旦将目光放在朕的身上定然放弃主攻泗州,全面合围朕,届时想走就难了。”没等赵虎回话他接着用他那平淡的语气说道,“唐王乃人中豪杰,信中关于大明未来百年事项朕己一一写明,唐王及后代君主只需按照信中所说执行即可。”
赵虎捧着那几封信,只觉得手里的不是纸,而是烧得滚烫的烙铁,在这寒冷的夜风里烫得他心尖都在发颤。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泥土上,声音都变了调:“陛下,末将不能从命!末将的职责是护卫陛下周全,不是当什么信使!鞑子势大,末将愿率亲卫,拼死护送陛下杀出重围!”
朱由崧没有回头,目光仍在黑漆漆的运河处,“古人曾云:守江必守淮。但如今整个江淮地区百姓不过万,鞑子仅仅依靠降军水师难以与郑家水师对抗,即便侥幸渡江在江口也有朕修筑的长江防线,想要进江南鞑子必练水师。因此问题又绕回来了,江淮百姓都没了哪来的人给他练水师?”
朱由崧转过身竖起了两根手指,“也就是鞑子最少需要二十年的时间才有能力南下。”
“二十年?”赵虎抬起满是泥土的脸,眼中尽是血丝与不解,“陛下,臣不知道什么二十年,臣只知道您若真的崩在这,大明就真的亡了。”
朱由崧俯视着他,夜风吹动他龙袍的下摆,发出猎猎的声响。他没有去扶赵虎,只是将那两根手指收了回去,缓缓背到身后。
“大明不会亡,”朱由崧语气平淡,“只要鞑子还在一天,大明就不会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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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黄得公大营内几名副将噤若寒蝉,只有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师爷敢凑上前,“侯爷,鞑子退兵了。”
黄得公“砰”地一声将手中的酒碗砸在案几上,浑浊的酒液西溅,溅湿了摊开的地图。黄得公倒也不是不信鞑子退兵了,而是退的太突然了。他死死盯着地图上的酒渍,那些褐色的斑点正好覆盖在淮安和泗州之间的位置。泗州,围在这儿的鞑子主力突然撤走必然事出有因......只有一个原因,他们改变了主攻位置。
那能是哪?扬州?那地方不是早就撤没人了吗?
就在这时一阵军马蹄声从帐外传来,一名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帐,身上的甲胄满是尘土,他单膝跪地,双手高高举起一个火漆封口的竹筒:“侯爷!应天府八百里加急!”
山羊胡师爷赶忙上前接过竹筒,掰开火漆,抽出里面的纸条。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就刷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念!”黄得公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
“扬州城外...地主豪强藏有......二十万百姓...”师爷的声音细若蚊蝇,“陛下.....亲率剩余京营拢共两万五千人去救去了...”
师爷的话音刚落,整个大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副将们面面相觑,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黄得公突然明白为什么阿山和马喇那两个贼人要率建奴离开泗州了,他们不是转移了主攻位置而是要抄扬州的后路,包围朱由崧去了。
“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猪!”黄得公猛地一脚踹翻了身前的案几,酒碗、笔墨、令箭摔了一地,发出刺耳的声响。“藏人?他们他娘的藏了二十万张嘴!二十万个累赘!这是嫌陛下死得不够快!嫌这大明还不够乱!”
“侯爷息怒,侯爷息怒!”山羊胡师爷连滚带爬地过来,想要扶起案几,却被黄得公一脚踢开。
“息怒?老子怎么息怒!”黄得公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陛下身边只有两万多人!鞑子主力有多少?五万?还是十万?你告诉老子,陛下拿什么去跟鞑子打!”
“侯……侯爷……”一名副将壮着胆子上前一步,声音发颤,“扬州路远,我军即便即刻驰援,恐怕也……”
“恐怕也来不及了,是吗?”黄得公松开师爷,冷笑着环视帐内众人,“来不及也要去!陛下要是崩在了扬州,我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给陛下陪葬!”
他猛地转身,指着帐外,“传我将令!全军拔营,马不停蹄,驰援扬州!有敢畏缩不前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