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赤焰初啼
鹰愁涧的风裹挟着血腥和沙砾，抽打在脸上像钝刀子割肉。赫连灼勒马立在狭窄的隘口上方，赤金瞳俯瞰下方混战的修罗场。巴图尔带领的二十几个赤炎族勇士被数倍于己的狼牙匪死死压在涧底，背靠着一片嶙峋的乱石滩，勉强构筑起一道摇摇欲坠的血肉防线。匪首“独眼狼”巴特尔骑着一匹杂毛马，挥舞着巨大的弯骨刀，狂笑着指挥手下发起一波波冲击，每一次冲锋都像饿狼撕咬，在赤炎人的防线上扯开新的伤口。巴图尔独眼圆睁，左臂被削掉一大块皮肉，鲜血浸透了半边身子，手中的狼头杖每一次砸下都带起一片骨裂的闷响和匪徒的惨嚎，但包围圈仍在无情地收紧。
“族…族长！”被救上来的传讯兵在地，声音因恐惧而变调，“他们…他们有埋伏！涧顶有弓箭手！”
话音未落，几支粗糙的骨箭带着凄厉的哨音，从对面陡峭的崖壁上射下，噗噗钉在赫连灼马前的岩石上，箭尾兀自震颤。赫连灼颈侧的火毒纹路在冰冷的风中似乎更加暗沉，如同盘踞的毒蛇。他反手从马鞍旁抽出林疏桐抛给他的那支幽蓝箭镞。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奇异地压下了血管里那股因杀戮渴望而翻腾的灼热。他拇指着箭镞表面玄奥的冰裂纹，目光转向身旁沉默的女人。
林疏桐的灰布斗篷在疾风中猎猎作响，她正半跪在一块背风的岩石后，膝上摊开一张硝石浸染过的薄羊皮地图。炭笔在她指尖飞快移动，精确地标定着对面崖壁弓箭手可能藏身的凹洞位置，计算着风向、距离和抛物角度。她身旁的地上，整齐地排列着十九支刚刚由老铁头带着骂声赶制出来的赤焰翎箭。幽蓝的箭镞在晦暗的天光下吞吐着冷冽的寒芒。
“弓。”她头也不抬，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赫连灼解下自己那张巨大的、用雪山铁木和牛角层叠压制而成的反曲硬弓，抛了过去。弓身沉重，弓弦是上好的牦牛筋绞合而成，韧如钢铁。林疏桐接过，掂了掂分量，眉头微蹙。她迅速从工具袋里取出几枚小巧的青铜机括零件，咔哒几声轻响，在弓臂上安装了简易的滑轮组和望山（简易瞄准器）。动作流畅精准，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目标：崖顶，三号、七号、九号洞。”她将三支赤焰翎箭插在脚边松软的沙地上，箭头幽蓝的光芒映着她冷静的侧脸。“角度：仰角七分，偏左一刻。火药延时引信己调至三息。”她将调校好的硬弓递还给赫连灼，指尖在箭尾特制的、用硝化棉缠绕的引信处点了点。“你的臂力，正好。”
赫连灼深深看了她一眼，那双杏眼里没有恐惧，只有近乎冷酷的专注，如同她调试火药配方时的神情。他不再言语，猿臂舒展，搭箭，开弓！沉重的硬弓在他恐怖的力量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瞬间被拉成一轮满月！冰冷的箭镞锁定对面崖壁上一个不起眼的阴影凹洞。
弓弦震鸣！
幽蓝的箭矢撕裂空气，带着一道短暂而凄厉的尖啸，划破弥漫着血腥味的山涧。箭镞精准地钻入那处凹洞，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轰——！！！”
一团幽蓝色的火焰猛地从洞口喷薄而出！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只有一种沉闷、如同冰山崩裂般的轰鸣！蓝色的火舌无声地舔舐着崖壁，冰冷的火焰瞬间吞没了洞口以及里面隐约可见的人影！岩石在极寒与爆燃的诡异交织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大块的山石裹挟着冻结的蓝色火焰，轰隆隆砸向涧底拥挤的匪群！
“啊——！”凄厉的惨叫被滚落的巨石和冰冷的火焰瞬间吞噬。
涧底混战的人群瞬间被这从天而降的蓝色炼狱惊呆了！无论是奋力抵抗的赤炎勇士，还是疯狂进攻的狼牙匪徒，动作都出现了致命的停滞，骇然望向那燃烧着妖异蓝火、不断崩塌的崖壁。
“神罚！是神罚！”有匪徒崩溃地尖叫，丢下武器就想逃跑。
“是时候了！”巴图尔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时机，独眼赤红，狼头杖高举，嘶声咆哮，“赤炎的儿郎们！战神在看着我们！杀——！”
绝望中的赤炎勇士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如同受伤的狼群，悍然反扑！
赫连灼面无表情，赤金瞳锁定下一个目标。搭箭，开弓，震弦！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韵律。
“轰！轰！”
又是两道幽蓝的死亡之光在崖壁上炸开！冰冷的火焰无声绽放，吞噬着藏匿的弓箭手，崩塌的岩石如同天神的巨锤，狠狠砸进混乱的匪群中心。每一次蓝火亮起，都伴随着一片区域的崩溃和死亡。狼牙匪的士气彻底瓦解了。恐惧像瘟疫般蔓延，他们丢盔弃甲，哭喊着试图逃离这幽蓝的死亡炼狱，互相践踏。
独眼狼巴特尔目眦欲裂，他试图稳住阵脚，挥舞着骨刀砍翻几个逃跑的手下：“别怕！那是妖术！给我冲上去，宰了那个放箭的娘……”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支冰冷的幽蓝箭矢，如同死神的凝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眼前。
噗嗤！
箭镞精准地贯入他大张的嘴巴，从后颈带着一蓬血雾和碎骨透出！巴特尔脸上的狂怒瞬间凝固，巨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栽下马背。那枚幽蓝的箭镞深深钉入地面，周围迅速凝结出一小片诡异的白霜。
“族长死了！”最后的抵抗意志彻底崩溃。
赫连灼缓缓放下硬弓，弓弦犹自嗡嗡震颤。他低头看着掌心，最后一支赤焰翎箭幽蓝的光芒映着他赤金的瞳孔，也映着他颈侧那似乎被寒意短暂压制的火毒纹路。涧底，赤炎族人的欢呼如同沸腾的潮水，巴图尔拄着染血的狼头杖，独眼狂热地望向隘口上方。
林疏桐默默收起工具袋，目光扫过涧底那些被幽蓝火焰覆盖、又被巨石掩埋的区域。冰冷的火焰正在缓缓熄灭，留下大片大片焦黑与霜冻交织的诡异痕迹。她指尖无意识地捻过一丝随风飘来的、带着刺骨寒意的灰烬。
“这就是…炎髓之力？”她低语，只有自己能听见。
赤炎金帐前的空地上燃起了巨大的篝火，烤全羊的油脂滴落在火堆里，发出的滋滋声，香气弥漫。胜利的喧嚣几乎掀翻帐篷顶。勇士们拍打着胸脯，大口灌着马奶酒，讲述着族长神箭和那幽蓝神火的威力，巴图尔被众人簇拥着，独眼放光，连狰狞的刀疤都舒展了几分。
阿吉娜蹲在篝火旁，左右开弓，一手抓着焦香的羊腿，一手捧着奶渣饼，吃得满嘴油光，含混不清地嚷嚷：“主人！箭！厉害！比大祭司跳大神厉害多了！”
林疏桐独自坐在稍远些的阴影里，膝上摊开她的日志。借着篝火跳跃的光，她用炭笔快速记录着：
样本D-7号（赤焰翎箭实战记录）
爆炸形态：极寒蓝火，无声爆燃，伴强冲击波及岩石低温脆裂。
杀伤范围：半径十五步（核心区霜冻+爆裂，边缘区冲击波）。
残留现象：核心区残留冰晶状硫化物（待分析），土壤呈强酸性…
异常点：爆炸点三丈内火毒活性受抑制（待验证关联性）…
一只盛满琥珀色马奶酒的粗糙木碗递到她面前。赫连灼不知何时站在旁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半火光，投下一片阴影。他赤金瞳在火光下显得明暗不定，目光扫过她膝上密密麻麻的笔记，最终落在她脸上。涧底那冰冷残酷的蓝火景象，似乎还残留在他的眼底。
“你，”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比乌兰的谎言更有力量。” 他仰头灌下自己碗中的酒，喉结滚动，酒液顺着下颌滑落，浸湿了衣襟。“但这力量，”他放下酒碗，目光锐利如刀，“从何而来？中原朝廷知道多少？”
林疏桐合上日志，炭笔在指尖转了个圈。“力量源于规律，不是神谕。”她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至于朝廷，他们只想要一把听话的刀。”她顿了顿，补充道，“而我，不想做刀。”
赫连灼沉默地看着她，篝火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光影。颈侧的火毒纹路在阴影中似乎又加深了些许。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将手中的酒碗又往前递了递。
就在这时，一声压抑着极度愤怒和恐惧的尖叫，撕裂了狂欢的喧嚣，从部落边缘的神庙方向传来！
“神像！战神像的眼睛…在流血！”
狂欢的喧嚣如同被利刃斩断，瞬间死寂。所有人的目光惊恐地投向那座矗立在夜色中、被篝火映照得忽明忽暗的巨大石质战神像。
赫连灼脸色骤变，猛地转身，赤金瞳死死盯住神庙方向。
林疏桐握着木碗的手指微微收紧，冰凉的酒液晃了出来。她抬眼望去，只见神庙方向，乌兰一袭黑袍的身影如同融化的阴影，静静伫立在巨大的战神像脚下。她似乎正仰望着神像的面容，宽大的袍袖在夜风中无声鼓荡。
在篝火和星光的微弱映照下，神像那原本威严俯视众生的双眼，两道粘稠、暗红的液体，正顺着冰冷的石面缓缓滑落，如同两行血泪。
幽暗的神庙深处，只有乌兰自己能听见的低语，如同毒蛇吐信，在冰冷的石壁间回荡：
“亵渎神威者…必遭天火焚身…”
她缓缓抬起右手，一柄镶嵌着火焰血玉的匕首在宽大的袖中闪烁着妖异的光芒。刀锋毫不犹豫地划破了自己左手的手腕。鲜血，远比神像上流淌的“血泪”更加浓稠、更加真实，汩汩涌出，滴落在神像基座前一个早己刻画好的、繁复而扭曲的火焰符文中央。
鲜血浸透了符文凹槽，如同活物般蜿蜒流动。符文中心，那枚嵌入基座的火焰形血玉，骤然亮起一丝微弱却令人心悸的红芒，如同沉睡的恶魔睁开了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硫磺与焦土气息的燥热，无声无息地从神庙地底弥漫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