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雪沫,在浣衣局低矮的院墙内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悲鸣。天光惨淡,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随时要塌下来。巨大的木盆里,浑浊的碱水早己被冻出一层薄冰,又被粗暴地砸开。刺骨的冰碴混着脏水,如同无数把淬了毒的小刀,狠狠切割着浸泡其中的每一寸皮肉。
柳如絮麻木地蹲在木盆边,双手深陷在那污浊刺骨的冰水里,机械地搓揉着一件玄色金线蟒纹的锦袍。那袍子厚重,浸了水更是死沉,冰冷的布料摩擦着她早己红肿溃烂的掌心伤口,每一次揉搓都带来钻心蚀骨的剧痛。寒气顺着双臂的骨头缝往里钻,冻得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左肩那火焰胎记的位置,如同埋着一块烧红的炭,在刺骨的冰寒中灼痛难当。
“动作快点!磨磨蹭蹭,等着吃鞭子吗?”王管事尖利的呵斥声如同鞭子,抽打着每一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身影。她裹着厚厚的棉袄,揣着手炉,在廊下来回踱步,三角眼里满是刻薄和不耐。
柳如絮把头埋得更低,将所有的痛楚和翻涌的恨意死死压回心底。她强迫自己专注于手中的动作,用尽残存的力气去对付那件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锦袍——这是太子东宫侍卫统领的官服。每一次揉搓,都像在搓洗仇人的皮。
就在这时,旁边木盆传来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是春晓。
她瘦小的身子缩成一团,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双手泡在同样冰冷刺骨的脏水里,正用力搓洗着一堆颜色混杂的、明显是低等太监和粗使宫女的衣物。她面前摊开着一件洗了一半的、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褂,而她那双红肿溃烂的手,此刻却死死攥着一块半个巴掌大小、边缘磨损得厉害的青灰色粗布片,布片一角,用深褐色的、早己干涸发黑的血渍,歪歪扭扭地绣着两个几乎辨认不出的字——“平安”。
泪水大颗大颗地从春晓黑黄的脸上滚落,砸进冰冷的脏水里,瞬间消失不见。她似乎想极力忍住哭泣,牙齿深深陷进下唇,咬出血痕,喉咙里却控制不住地发出小兽濒死般的呜咽。
“哭什么哭!晦气东西!”王管事被哭声惹恼,几步冲过来,劈手就是一藤条,狠狠抽在春桃单薄的背上!“再哭丧着脸,今晚的窝头也别想吃了!”
春晓被抽得一个趔趄,差点栽进木盆里。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点淳朴灵性的大眼睛里,此刻盈满了巨大的悲恸、绝望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恨意!她死死瞪着王管事,攥着那块染血粗布片的手,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柳如絮心头猛地一跳!春晓这眼神…她太熟悉了!那是失去至亲、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才会有的眼神!
“怎么?还敢瞪我?”王管事被春桃的眼神激怒,扬起藤条又要抽下!
“王管事息怒!”柳如絮几乎是本能地出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急切。她飞快地站起身,挡在春晓身前,对着王管事深深弯下腰,声音细弱颤抖:“春晓她…她不是故意的…求您饶了她这次吧!她…她可能是冻糊涂了…”她一边说,一边悄悄用脚碰了碰春桃的小腿。
春晓身体一僵,眼中的疯狂恨意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她看着挡在自己身前柳如絮单薄的背影,又看看王管事那凶神恶煞的脸,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这次是纯粹的、被吓坏的恐惧。
王管事狐疑地看了看一脸惶恐、低眉顺眼的柳如絮,又看了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春桃,啐了一口:“哼!两个都是没用的赔钱货!再让老娘听见一声哭,一起滚去刷夜香桶!”她骂骂咧咧地转身走开。
柳如絮松了口气,这才缓缓转过身,蹲下来,轻轻拍了拍春晓剧烈颤抖的肩膀。她的目光,却落在了春晓手中那块染血的粗布片上。
“春晓姐…这是…?”柳如絮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
春晓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着柳如絮。或许是刚才的维护,或许是压抑太久终于找到一个宣泄口,她猛地抓住柳如絮同样冰冷红肿的手,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泣不成声:
“是…是我弟弟…小石头…这是他…他走的时候…身上穿的衣服…唯一…唯一剩下的…”她颤抖着将那块粗布片递到柳如絮眼前,指着上面那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我娘…我娘给他绣的…说…说能保平安…可是…可是…”
巨大的悲痛让她哽咽得说不出话,只是死死攥着那块布片,仿佛那是弟弟最后的气息。
“小石头…他怎么了?”柳如絮的声音依旧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死了!”春晓猛地抬起头,眼中再次迸射出那种刻骨的恨意,声音却压得极低,如同受伤母兽的嘶吼,“被那些天杀的官兵…活活打死的!就在我眼前!就为了…为了抢我们家仅剩的半袋救命粮!领头的是个穿铁甲的畜生!脸上有这么大一道疤!”她用手在左脸上狠狠比划了一道,“从眼角划到下巴!像条蜈蚣!我死都记得他那张脸!他手下都叫他…叫他‘疤脸刘’!”
疤脸刘?!
柳如絮的心猛地一沉!这个名字如同闪电劈开记忆的迷雾!
白家灭门那一夜!
血火冲天!
她躲在假山石缝里,亲眼看到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从左眼角一首划到下巴的凶悍军官,如同恶鬼般冲进后院!是他,一刀劈开了奶娘张嬷嬷挡在她身前的身体!也是他,狞笑着将火把扔向她母亲最珍爱的、父亲亲手栽种的那片玉兰林!
那张如同蜈蚣爬过的、充满戾气和残忍的脸,烧成灰她也认得!
他是赵崇山的副将!是赵崇山最凶残的爪牙之一!白家满门血债上,也沾着他洗不清的罪孽!
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再次奔涌!柳如絮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溃烂的伤口,剧痛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她看着春晓眼中那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恨意,看着那块染着少年鲜血的“平安”布片,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瞬间成形!
“春晓姐…”柳如絮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安抚力量,“那个人…那个‘疤脸刘’…我知道他。”
春晓猛地瞪大了眼睛,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你…你知道他?!他在哪?!”
柳如絮的目光缓缓扫过西周,确认无人注意她们这角落。她凑近春桃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冰冷地说道:
“他是…赵大将军麾下的副将。姓刘,名猛。”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他现在…就在这皇宫里,是禁军西大营的一个校尉。”这是她在尚宫局广场见到赵崇山那次,从两个老宫女低声议论中捕捉到的信息。
春晓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极致的仇恨和激动!她死死抓住柳如絮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他…他还活着?!就在宫里?!”
“是。”柳如絮的声音如同寒冰,“他还活着,活得很好。”她看着春晓眼中燃烧的火焰,一字一句,如同魔鬼的低语,“想报仇吗?”
夜,深沉如墨。
浣衣局巨大的通铺房里,弥漫着劣质炭火无法驱散的阴冷和浓重的汗馊、药膏混合的刺鼻气味。几十个宫女挤在硬板床上,发出疲惫不堪的鼾声和梦呓。
柳如絮蜷缩在最角落的铺位上,背对着其他人。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被子根本无法抵御深冬的寒气。她的身体因为寒冷而微微颤抖,但那双掩在黑暗中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两点燃烧的幽火。
她的右手,正悄无声息地在冰冷的床板缝隙中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一个极其微小的、用油纸紧紧包裹的硬物。她小心地将其抠出,藏在掌心。
油纸剥开,里面是几根细如牛毫、闪烁着幽蓝色泽的银针。针尖在窗外透进的微弱雪光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寒芒——**枯荣针**。这是谷清风秘传的毒针,针尖淬炼了“枯荣水”的精华。刺入人体,不会立时毙命,却会如同跗骨之蛆,日夜侵蚀脏腑经脉,让中毒者从内里一点点枯萎、衰败,如同被寒冬夺去生机的草木,最终在极致的痛苦和虚弱中走向死亡。过程缓慢,隐蔽,极难察觉。
柳如絮的指尖极其稳定地捻起一根枯荣针。冰冷的针尖触感,让她因寒冷而麻木的神经瞬间绷紧。她闭了闭眼,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疤脸刘”刘猛那张狰狞的刀疤脸,浮现出他狞笑着劈向奶娘的画面,浮现出春桃弟弟小石头染血的“平安”布片…刻骨的恨意如同燃料,将她的心烧成一片冰冷的灰烬。
机会…在哪里?
接下来的几日,柳如絮在刺骨的冰水和繁重的劳作中,如同最精密的机器般运转。她沉默地承受着一切,却将所有的感官提升到了极致。耳朵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老宫女们每一个关于禁军、关于西大营、关于采买杂役的闲言碎语。
终于,她等到了那个关键的碎片信息。
“…西大营那帮丘八,真他娘的能造!三天两头就要往营里送酒肉!说是操练辛苦,要犒劳…呸!我看就是变着法儿捞油水!”一个负责浆洗西大营部分杂役衣物的老宫女,一边用力搓着油腻的围裙,一边压低声音抱怨。
“可不是!尤其是那个姓刘的校尉,脸上带疤那个,凶神恶煞!每次来催要东西,都跟催命似的!上次送酒的内侍小德子,就晚了一炷香,被他手下一个愣头青,当胸踹了一脚!小德子现在还在炕上躺着呢!”另一个老宫女心有余悸地接话。
疤脸刘…催要酒肉…内侍小德子…
柳如絮低垂着头,用力搓洗着手中的衣物,耳朵却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刻入脑海。一个模糊而危险的计划雏形,如同毒藤般在她冰冷的心底悄然滋生。
两天后,机会终于降临。
临近黄昏,雪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一个穿着深蓝色太监服、身材瘦小、脸色蜡黄、走路还微微佝偻着腰的小太监,捂着胸口,一步三晃地走进了浣衣局杂乱的院子。他正是那个被刘猛手下踹伤的内侍——小德子。
“王…王管事…”小德子的声音有气无力,带着痛苦的嘶哑,“西大营…刘校尉那边…催…催要的十坛烧刀子…还有…还有二十斤酱肉…备…备好了没?那边…催得紧…再晚…小的又要…”他话没说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蜡黄的脸涨得通红。
王管事正抱着手炉在廊下烤火,闻言不耐烦地挥挥手:“催催催!催命呢!备好了备好了!就在库房门口堆着呢!自己找人搬去!”她压根没正眼看小德子。
小德子脸上露出为难和痛苦的神色:“王管事…您…您行行好…小的这身子…实在搬不动…能不能…能不能…”他哀求的目光扫过院子里麻木劳作的宫女们。
王管事三角眼一翻:“老娘这里的人手是给你使唤的?自己想办法!”她扭过身去,不再理会。
小德子绝望地看着那堆在库房门口、用草绳捆扎好的沉重酒坛和肉块,又看看自己依旧隐隐作痛的胸口,急得眼圈都红了。他知道刘猛的凶残,误了时辰,自己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就在这时,一个细弱蚊蝇、带着怯懦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
“公…公公…要不…奴婢帮您…抬一小段?”
小德子愕然转头,只见一个穿着浅绿色单薄宫女服、身形格外瘦削、脸色苍白的新面孔站在旁边,正怯生生地看着他。正是柳如絮。
“你…你行吗?”小德子看着柳如絮那细胳膊细腿,有些迟疑。
“奴婢…奴婢力气小…但…但能帮公公抬到前面的角门…那里…常有等活的粗使杂役…公公再…再雇他们送去西大营…也…也误不了多少时辰…”柳如絮的声音细弱,带着底层宫女特有的卑微和小心,眼神却透着几分真诚的关切。
小德子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正愁找不到人帮忙,眼前这宫女虽然看着瘦弱,但好歹能搭把手抬到角门!他连忙点头:“好!好!多谢这位姐姐!回头…回头杂家定有谢意!”他感激地对着柳如絮拱了拱手。
柳如絮脸上露出一个怯懦又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的浅笑,没再说话。她默默走到那堆酒坛和肉块旁,弯下腰,作势要去搬一个酒坛。宽大的袖口,随着她弯腰的动作,极其自然地向下滑落了一小截,露出了一截纤细苍白的手腕。袖口内侧,一根细如牛毫、闪烁着幽蓝寒芒的银针,正悄然无声地滑入她的指间!
寒风裹挟着雪片,抽打在脸上,冰冷刺骨。通往西苑角门的宫道狭窄而僻静,两侧是高耸冰冷的宫墙,投下巨大的阴影。
柳如絮和小德子一前一后,费力地抬着一坛沉重的烧刀子。酒坛用草绳捆着,一根粗糙的木杠穿过绳结。小德子在前,佝偻着腰,捂着胸口,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喘着粗气。柳如絮在后,低着头,双手紧紧抓着木杠的后端,看起来同样吃力,脚步踉跄。
她的目光,却如同最冷静的猎手,穿透纷飞的雪幕,死死锁定在小德子那因用力而紧绷的后颈衣领处!那里,一小截因动作而微微敞开的缝隙,暴露出了下方粗糙的皮肤!
机会!
就在小德子因为胸口疼痛,脚步一个趔趄,身体微微前倾的瞬间!
柳如絮眼中寒光一闪!握着木杠后端的左手猛地向下一沉!
“哎哟!”小德子猝不及防,感觉后面的力道突然失衡,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一步,抓着木杠前端的手下意识地松开,去扶旁边的宫墙稳住身形!
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柳如絮的右手如同毒蛇出洞!快!准!狠!
夹在指间的那根幽蓝的枯荣针,带着一丝破空的微弱尖啸,精准无比地、悄无声息地刺入了小德子后颈衣领下方、那暴露出的粗糙皮肤之中!针尖入肉,如同蚊虫叮咬,瞬间没入!
“呃!”小德子只觉得后颈像是被什么小虫子叮了一下,微微一麻,并未在意。他扶着墙,喘着粗气,抱怨道:“姐姐…你…你稳着点啊…差点摔了…”
柳如絮早己在刺出毒针的同时,借着木杠前端的下坠之势,身体巧妙地一个踉跄,顺势松开了抓着木杠的手,仿佛是被沉重的酒坛带到了一般,低低惊呼一声,摔倒在冰冷湿滑的雪地上。那根枯荣针的针尾极其细小,早己完全没入皮肉,只留下一个比针尖还小的红点,瞬间就被小德子粗糙的皮肤和汗渍掩盖,消失无踪。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公公!”柳如絮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扶那差点摔在地上的酒坛,脸上满是惶恐和自责,声音带着哭腔,“奴婢…奴婢没用!手滑了…没抓稳…”
小德子看着柳如絮狼狈的样子,又看看地上沾了雪泥的酒坛,虽然心疼,但也不好再责怪这个“好心”帮忙却笨手笨脚的宫女。他叹了口气,忍着胸口的疼痛和脖子后面那点微不足道的麻痒感,重新扶起木杠:“算了算了…快走吧…再耽误真来不及了…”
柳如絮连连点头,重新抓住木杠后端,这一次,她的动作稳了许多。只是没人看到,她低垂的眼眸深处,那冰封的寒潭下,一丝冷酷的、如同毒蛇完成致命一击后的幽光,一闪而逝。
计划的第一步,成了。
这坛沾了雪泥的酒,这二十斤酱肉,将会带着她的“礼物”,被小德子“准时”送到西大营,送到…那个叫刘猛的刀疤脸校尉面前。
枯荣针的毒,会顺着小德子的气血,无声无息地侵入他的经脉。等他回到西大营,将这“犒劳”分发下去,尤其是送到刘猛面前时…毒素早己扩散。没人会怀疑一个几天前就被踹伤、现在又顶着风雪奔波送东西的内侍。只会当他是伤势加重,或者染了风寒。
完美的嫁祸。
无声的毒杀。
两人抬着酒坛,终于挪到了西苑角门附近。这里果然如柳如絮所说,有几个缩着脖子等活的粗使杂役蹲在避风的墙角。小德子如释重负,连忙招呼人接手。
柳如絮默默退到一旁,看着小德子指挥着杂役将酒肉搬上简陋的板车。寒风卷着雪片,刮过她单薄的身体,带来刺骨的寒意。她拢紧了衣襟,准备转身离开这充满血腥算计的是非之地。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
“站住。”
一个冰冷、尖细、带着浓浓不悦的声音,如同毒蛇般,猝不及防地钻入她的耳膜!
柳如絮的身体瞬间僵住!
一股寒意,比这深冬的朔风更刺骨,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身。
只见角门内侧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停着一顶二人抬的青绸小轿。轿帘被一只保养得宜、戴着翡翠扳指的手掀开一角。苏有福那张白净无须、皮笑肉不笑的脸,正透过轿帘的缝隙,冷冷地、如同毒蛇般锁定着她!
他怎么会在这里?!
柳如絮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袖中的手瞬间扣住了那柄薄如柳叶的刻刀!
苏有福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先是在她沾满雪泥、狼狈不堪的身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随即,那目光缓缓上移,最终落在了她的脸上,特别是…她那双因为刚才的“摔倒”和此刻的“惊吓”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
那眼神极其复杂。
有审视,有怀疑,有探究。
更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如同发现猎物落入陷阱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
“柳…如絮?”苏有福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如同毒蛇滑过枯叶,“深更半夜,风雪交加…你一个浣衣局的小宫女,不好好在窝里待着…跑到这角门重地…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