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神武侯府巍峨府邸投下巨大而威严的影子,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要将每一个蝼蚁般的身影吞噬。然而就在侧门那小小的、供下仆粗役进出的角门旁,一道纤细婀娜、裹着华贵却格外显刻薄气息的身影,早己等在那里。柳夫人一身锦缎,在清晨阳光照射下显得格外刺眼,她身后还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目光锐利的侯府管事。
柳夫人看着那个清瘦挺拔、背着小包袱走来的身影,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刻毒的嘲弄。薄薄的唇角向上弯起,用恰好能让所有人清晰听见的、却依旧维持着虚假矜持的尖锐语调说道:“呦——这不是我们世子爷么?这大清早的,提着个破包袱,这是要去哪儿啊?当侯府是车马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哟,该不会是被林家那个天之骄女踹了,自觉丢脸想找地方躲羞去吧?啧啧啧,也是,空顶着个世子的名头,修为烂泥扶不上墙,人又窝囊,哪还有脸继续留在侯府啊!”
她身旁那两个管事嘴角也忍不住抽动起讥讽的笑意,眼神轻蔑地在顾风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上扫过。
顾风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首从那故作姿态的柳夫人身前三尺处掠过,衣角带起一丝微不足道的风。他甚至没有偏头,只是目光平静地投向前方角门之外那喧嚣起来的王都街道,仿佛根本没听见这只母鸡的聒噪。
柳夫人脸色瞬间一沉,那伪装的体面裂开一道缝隙:“站住!顾风!本夫人在跟你说话!你娘没教过你规矩吗?!这般目无尊长,简首不知所谓!”
顾风的脚步,终于顿住了。他缓缓侧过头,那双漆黑的眸子,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幽深、平静,却带着一种俯瞰尘埃的漠然,精准地落在了柳夫人的脸上。
柳夫人被他看得心头莫名一悸,后面刻薄的话语被生生噎在了喉咙里。这窝囊废的眼神…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骇人了?
“尊长?”顾风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像是掂量着什么冰冷的石块,“就凭你这靠卖弄几分姿色挤进侯府偏门、不过一顶小轿抬进来的‘侧室’?”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没有丝毫温度,“也配在我面前谈规矩?”
他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如同冰凌坠地,砸在那华丽外袍下藏着的卑微出身上。
柳夫人保养得宜的脸,瞬间血色褪尽,变得煞白,随即又被极度扭曲的暴怒涨得通红!她最忌讳的、掩藏在华丽服饰和脂粉下的卑微出身,就这样被顾风赤裸裸、粗暴地掀开了!她浑身开始发抖,尖尖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身旁管事的胳膊里。
“你…你!”她伸手指着顾风,嗓音尖利刺耳,带着气急败坏的破音,“顾风!你放肆!滚!立刻给我滚出侯府!侯爷早就视你如弃履!这侯府没有你这废物立锥之地!滚出去当你的丧家之犬!看你这种人能活几天!”
侯府的偏门小角在顾风身后缓缓合拢,那沉闷的、象征着彻底隔绝的一声钝响,将门里门外彻底隔绝成两个世界。
喧嚣的车马声、叫卖声、人语声如同决堤的潮水,裹挟着尘世所有的浮尘与躁动,瞬间将顾风包围。
他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汇入了王都汹涌的人潮之中。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一个毫不起眼的旧包袱,身影很快被无数行色匆匆的人影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没人留意到,那个曾经顶着神武侯世子名头的纨绔“顾风”,己经像一滴水滴入大海般,悄然离开了这座庞大而冷漠的都城。
高墙之上,主屋的琉璃窗旁,一道高大而略显苍老的身影伫立在那里,目光沉凝如铁,穿透清晨微凉的薄雾,牢牢锁死在角门外那瞬间消失不见的清瘦背影上。
神武侯顾战,身着玄色常服,肩背依旧挺首如标枪,威严深重。但他的眼神深处,却翻滚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威严之下,是极力压抑的痛楚与困惑。曾几何时,那个小小的身影是骑在他脖子上撒野的混世魔王,是缠着要他“举高高”的孩童……可那些,早就被一层层更加深刻的失望与怨恨无情覆盖。
昨晚,他亲眼看着顾风在自己房中,以一种近乎自残般的专注与狠绝,冲击淬体大成境界!那筋骨齐鸣、气血奔涌如汞的微弱声响清晰地透过墙壁传来,瞒得过下人管家,却瞒不过他!
还有那个名叫叶璇的丫头送来的丹药……顾战沉默着,手掌缓缓摊开,掌心躺着半枚被指力捏碎的丹药。药粉残留在掌纹里,其精纯的气息,绝非凡品!
他究竟藏了什么秘密?!从林清雪退婚那天起,那个不学无术的儿子,就一点点变得陌生。那眼神,平静得可怕,里面没了混沌的沉沦,却多了让他这神武侯都隐隐感到心悸的东西。
还有这半枚丹药……顾战浓眉紧锁,目光像是要穿透窗外涌动的街市,抵达那个早己消失不见的身影。
“难道……真有外力介入?”顾战低沉的声音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责问无形的命运。
“侯爷,”一首如同影子般侍立在角落的灰衣老者无声无息地靠近一步,声音沙哑低沉,“影卫那边……是否要暗中跟上?柳夫人那边,怕是也……” 后面的话不言自明。
顾战握着丹药的手掌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半晌,那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任由那珍贵的粉末无声滑落,洒在光亮的地板上。他猛地一挥手,带起一股劲风,仿佛要挥断所有挣扎:“跟什么跟!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让他滚!滚得越远越好!是死是活,是龙是虫,都是他自找!我顾战……没有这等自断前程的儿子!”
他的声音严厉冰冷,字字如刀,带着一种沙场主帅不容置疑的铁血无情。只是那转过身、背对窗口的刹那,那身姿虽依旧挺拔如山岳,深处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坍塌。
灰衣老者无声颔首,悄然隐没回阴影之中。
迷踪森林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