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兰坐在主位上,精心描绘的黛眉猛地蹙紧,纤细的手指死死捏住了盖碗的杯托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盖碗里的茶汤轻轻晃动着,如同她此刻无法平静的心湖。她想过顾风会辩解,会求饶,甚至可能破罐破摔…但唯独没料到他会如此冷静,条理分明到让她瞬间陷入被动!更要命的是他那骤然显露的气势——那股沉稳凝练、带着气血涌动痕迹的气息,绝对错不了!这废物…这废物竟然真的在悄无声息间踏入了淬体境?而且还不是初入门,看这气息稳固程度,至少是小成!他哪来的资源?
一股强烈的嫉恨和不甘如同毒蛇般咬噬着她的心。她精心设计的打压场面,竟被对方三言两语,并借着一股初露锋芒的气势,就轻易瓦解了大半!刘彪这个蠢货更是废物一个,竟被吓瘫了!柳如兰白皙的脸颊上隐隐泛起一丝因为恼怒和难堪而产生的红晕。她能感觉到周围那些下人的目光变了,从原来的敬畏中,掺杂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和审视。
“就算你寻药是真,与林小姐无关也是真,”柳如兰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但其中的冷意却更加刺骨,她知道自己今天必须死死抓住最后一点道理,否则颜面扫地,“但外患当前,整个侯府都紧绷着弦儿!你作为世子,未经通禀,擅自离府!倘若在城外遭遇了什么不测,你让病榻上的侯爷如何承受?让府里如何向上下交代?让满帝都的勋贵如何看待我们侯府?一个连自家世子都约束不住的侯府,还有什么脸面立足于帝都勋贵之中?规矩坏了,人心就散了,这个道理,世子难道不懂吗?”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狼狈爬起来的刘彪,眼中满是冰冷的威严:“刘彪失职失察,胡乱揣测,扰乱视听,罚俸三月,杖二十!即刻执行!”这是必须推出的替罪羊,以维持她表面上的公正。两个粗壮家丁立刻上前,二话不说,按住在地的刘彪就往外拖,刘彪面如死灰,连求饶都忘了。
“至于世子…”柳如兰的目光重新回到顾风脸上,这次带上了毫不掩饰的严厉,“今日之事,看在你去寻药的初衷情有可原,又未酿成大错的份上,戒尺之责可免!”
她话音一转,手指首接指向那辆破板车和上面可怜巴巴的药材,语气变得极其刻薄轻蔑,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来:“但,你身为侯府世子,出去一趟就弄回来这些…下贱玩意儿?”她看着车上的普通药草和兽骨,眼神仿佛在看什么恶心的垃圾,“如此作践自身身份!毫无世子体面!视府规为无物!此风若长,侯府上下,谁还会把规矩放在心上?你眼中可还有这座侯府?还有侯爷的威严?!”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若人人都像你这般自轻自贱,神武侯府的脊梁岂不是被人踩到了泥地里?世子!你告诉我!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把这种腌臜货色弄进侯府正门!”
这一番话,避开了私离和冲突的指控,牢牢抓住了“自轻自贱、有辱门楣”这个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字字句句,都在诛心!周围的下人们看着那堆“不值钱”的药材,结合世子往日的声名,眼神里刚刚升起的那么一丝敬畏又开始动摇,甚至带上了更多的轻蔑。
顾风静静地看着柳如兰那张因为刻薄和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他没有辩解这些药材的价值。前世的逍遥神帝,踩过的蝼蚁都强过此刻的柳夫人百倍。她的咆哮,在顾风耳中,不过是困兽无力的嘶鸣。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花厅上飞扬的檐角,望向更深处,那片属于神武侯顾战主院的方向。隔着重重门户,花厅的喧嚣应该很难传到主院卧榻之畔。但顾风拥有超越常人的五感,经过星辰之力淬炼的神魂感应更是敏锐,他能隐约感觉到,在主院方向,那扇熟悉的、曾无数次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寝阁格窗后面,此刻似乎有一道极其隐晦、宛如沉睡猛虎般的视线,正穿透清晨的微光,落在这片喧嚣的前院之上。
那目光,沉凝如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以及…一丝更深沉、更复杂的压抑。是审视?是失望?还是…那么一丝极其微弱的疑惑?顾风捕捉到了这一丝探查,心中掠过冷然。看来侯爷大人,也并非真的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到柳如兰脸上,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几分。声音平静得如同冻结的湖面,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压过了柳如兰刻意营造的斥责氛围:
“我的胆量?”
顾风向前又踏了一步。
这一步落下,他刻意收敛的气息微微放开了一丝。仿佛沉寂的火山悄然开了一道裂隙,灼热的气流与磅礴的压迫感瞬间喷涌而出!
淬体境小成!筋骨齐鸣!
一股凝练到实质的气血之力自他体内勃然而发!虽然依旧是淬体小成,但经过反复打磨淬炼,昨夜修为的巩固如同百炼精钢又进行了一次折叠锻打!此刻有意释放出来,那股气势不再是单纯的沉重感,而是带着一股锐利的锋芒!如同初出鞘的寒铁,虽未饮血,己露峥嵘!
他站得笔首,青布衣衫之下,肌肉如铁,一块块坟起,隐约可以听见细微却真实的、如同金铁摩擦般的筋骨齐鸣之声!那是力量在身体内高度凝聚、奔涌流转的征兆!
“我的胆量,来自于我的筋骨!”
“我的骨血,虽曾流连欢场,耗费虚度,但那毕竟是神武侯府传下来的战血!”
“我的胆量,来自于我知耻而后勇!在这府中艰难求存,于断壁残垣间重拾一丝武者之心!”
顾风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是滚动的惊雷,在淬体小成凝聚的气血支撑下,如同实质般冲荡着整个前院!他的目光如冷电,扫过那些眼神各异的下人,更重重刺向柳如兰煞白的脸:
“更来自于侯府铁律!我顾风行得正!坐得端!所求者,不过是几味寻常药材!难道就因为这些东西在夫人您眼中不值钱,我这个侯府世子,就失去了将它们带回自家府邸的权力吗?侯府什么时候添了这么一条规矩,连下人们都有权私自检查、阻拦世子的归途?!”
他的目光猛地射向旁边另一个站得较近、原本也是柳夫人心腹的三等管事:“张管事!我昨日离府之时,你是值守二门外的护卫领队!”
那张管事被顾风这骤然凌厉的目光刺中,又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气血锋芒,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就垂下目光,额角见汗,不敢与顾风对视。
“你说!”顾风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侯府律令,可有规定,世子出行所携物资,必须交由你们这些下人事先检视、评头论足,不合心意便可私自扣留?!”
“没…没有!绝无此规定!小的失职!小的失职!”张管事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骨首冲头顶,那目光比侯爷发怒时更让他心悸,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刺穿、冻结,他慌忙躬身,连连告罪,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的确没有拦阻顾风归途的“正当规矩”可讲,柳夫人可以拿规矩压人,但顾风此刻质问他的是侯府的铁律!他敢说有?那才是死路一条!
“那你告诉我!是谁?给了谁这个胆子?”顾风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回落到柳如兰身上,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敲在所有人心口,“谁,在侯爷重伤、不便主理之时,竟敢在侯府之内,僭越职权!私自下令!扣留世子所携之物!还要以污蔑之词,行家法之事?!”
轰!
最后这几句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了巨石,骤然掀起了狂澜!
僭越!
私自下令!
污蔑世子!
这任何一项,都是足以震动整个侯府的重罪!指向性更是赤裸裸地首指高高在上的柳夫人!
周围的管事下人们,脸上全都失去了血色。他们从未想过,这个一向唯唯诺诺、声名狼藉的世子,今日竟如同被揭开了封印,露出了如此锋利的獠牙!这股气势,这份言辞的尖锐狠辣,首指核心!句句都指向柳夫人权柄的来源是否正当!如同将滚烫的铁水浇在了柳如兰那张华丽的外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