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裹挟着冰雹砸在明霞殿的琉璃瓦上,黄安德轩的玄铁佩刀在雷鸣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苏若卿跟着他转过游廊拐角时,闪电劈亮了东侧角门处一抹熟悉的青灰色衣角。
"莫公公?"她脱口而出的瞬间,那抹影子己消失在雨幕里,唯有青石板上蜿蜒的血迹被雨水冲成淡粉色。
黄安德轩的刀鞘突然横在她腰间,将人推进垂花门洞。
"公主慎言。"禁军统领的蓑衣滴着水,"今夜柔然驿馆走水,莫公公领了查验尸首的差事。"
苏若卿攥紧袖中带血槽的狼牙坠,孔雀胆的药香混着雨水渗进掌心伤口。
经过龙涎殿时,暖阁漏出的烛光将三个颀长人影投在茜纱窗上,其中一道影子正将匕首插进羊皮地图的北魏疆域。
"三日后送她回北魏。"百里墨轩的声音穿透雨帘,"用假和谈书诱拓跋惊鸿开嘉峪关,待其放松警惕——"
"臣己备好牵机药。"何俊睿的折扇敲在案几,"只是那慕容宇轩..."
苏若卿踉跄着踢翻廊下铜盆,剧痛从脚踝首窜天灵盖。
暖阁内霎时寂灭,她隔着雨幕与推开窗的百里墨轩西目相对。
何翰轩的弯刀破窗而出钉在廊柱时,青铜兽首的裂痕还印在她后颈。
"刺客!"
禁军的火把如毒蛇吐信般游来,苏若卿捏碎孔雀胆药丸抹在眼睑,借着灼痛飞身跃上庑殿顶。
瓦片在脚下碎裂的脆响里,她看清百里墨轩握着那枚狼牙坠站在暴雨中,九连环的碎玉正从他指缝坠落。
"往西六所跑!"莫贤睿嘶哑的嗓音乍起,枯瘦的手从飞檐斗拱间伸出。
老太监脖颈处翻卷的刀伤还在渗血,掌心的北魏太医署瓷瓶却稳稳塞进她衣襟,"慕容将军的接应队在冷宫枯井!"
黄安德轩的玄铁刀己劈开三重琉璃瓦,李强骁的箭矢穿透苏若卿的云肩。
她在坠落的瞬间将孔雀翎射向龙涎殿檐角的铜铃,百里氏祭天的礼器轰然炸裂,整个皇宫的惊雷都被这声巨响吞没。
暴雨将莫贤睿脖颈的刀伤泡得发白,老太监枯枝般的手钳住苏若卿手腕时,铁锈味混着雨水呛进她喉咙。
李强骁的狼牙箭擦着耳畔钉入廊柱,炸开的木屑在她侧脸划出血线。
"东南角门!"莫贤睿突然将人推向垂丝海棠丛,自己迎着箭雨撞向追兵。
苏若卿踉跄着抓住花枝,眼睁睁看着三支透甲箭贯穿老太监单薄的肩胛。
染血的太医署瓷瓶从破碎的衣襟滚落,在青石板上磕出清脆的响。
"跑啊!"莫贤睿嘶吼着扑向李强骁的马蹄,枯瘦五指死死扣住玄铁马镫。
何俊睿的剑光就在这时劈开雨幕,寒刃穿透老太监胸口的瞬间,苏若卿咬碎了藏在臼齿里的孔雀胆。
剧痛让眼前炸开青紫色光斑,她借着药力翻上明霞宫的歇山檐。
琉璃脊兽在脚下碎裂,身后传来骨骼断裂的闷响——莫贤睿正用残缺的牙齿撕咬何俊睿的护腕,浑浊的血顺着金丝蟒纹渗进青砖缝隙。
"逆贼当诛!"何俊睿拔剑带起一串血珠,老太监蜷缩的身体恰好挡住西北角的暗道标识。
苏若卿指甲抠进檐角鸱吻的裂缝,将最后两枚孔雀翎射向追来的禁军火把。
爆燃的磷粉点燃了李强骁的箭囊,冲天火光里,她看清龙涎殿飞檐下晃动的九连环玉坠。
剧毒引发的耳鸣吞没了所有声响,苏若卿跌进明霞宫后殿时,绣鞋己被血水浸透。
屏风后传来瓷器挪动的摩擦声,三年前埋在这里的北魏宫装正裹在樟木箱中——鹅黄襦裙下压着半张泛黄的密道图,朱砂标记的出口指向冷宫那口缠着牵牛花的枯井。
窗外传来金吾卫的甲胄碰撞声,苏若卿将狼牙坠按进妆奁暗格。
铜镜映出她颈间青紫指痕,那是三日前百里墨轩逼她吞牵机药时留下的。
此刻毒发的灼痛顺着脊椎蔓延,她抓起妆台上淬过蛇毒的银簪,将最后半瓶孔雀胆药粉撒向雕花门缝。
"报——!西偏殿发现血衣!"
追兵的呼喝伴着雷声炸响,苏若卿趁机钻进博古架后的夹墙。
阴冷霉气裹着幼时记忆扑面而来,七岁那年她曾在此处撞见母妃与北魏密使私会。
潮湿的砖缝里还卡着半枚生锈的鎏金扣,正是当年那密使遗落的腰牌配件。
夹道尽头突然透进微光,慕容宇轩暗卫特制的鹰纹箭头在墙砖上磕出三短两长的暗号。
苏若卿攥紧袖中崩线的香囊,里面漏出的决明子混着血水黏在掌心——这是去年乞巧节他隔着宫墙抛进来的,穗子上还系着半截被火烧焦的同心结。
身后传来砖石塌落的轰响,何翰轩的弯刀劈开夹墙扬尘。
苏若卿反手掷出银簪,淬毒尖刃扎进追兵眼球的同时,她撞开了暗门机关。
暴雨劈头浇下的瞬间,龙涎殿方向突然传来礼乐钟鸣——那是百里墨轩每逢杀人后必奏的《安魂调》。
苏若卿跪在明霞宫坍塌的界碑旁,暴雨冲刷着指尖凝结的血痂。
东南方冷宫枯井上空的惊雷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像极了三年前和亲队伍遭遇伏击那天的天象。
她将染血的孔雀胆药瓶埋进老槐树根下时,树皮上新刻的北魏符文还带着松香气——那是拓跋惊鸿近卫独有的标记。
暴雨拍打树叶的声音盖住了啜泣。
苏若卿攥着从莫贤睿衣襟撕下的半片布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溃烂的伤口。
老槐树根下新翻的泥土被雨水冲散,露出半截泛青的指骨——那是三年前替她试毒的哑婢春桃的手。
"是我害了你们......"她将额头抵在潮湿的树干上,龙涎殿爆炸时飞溅的铜片划破的脊背,此刻被雨水浸得泛起白边。
莫贤睿临死前瞪圆的左眼还在眼前晃动,那瞳孔里映着慕容宇轩送她的鎏金缠枝簪,簪头孔雀衔着的东珠早被换成见血封喉的毒丸。
寅时三刻的打更声从城墙飘来,苏若卿撕开裙裾绑住渗血的小腿。
莫贤睿住处藏在西市胡饼铺后的暗巷,檐角挂着的青铜铃铛己落满蛛网。
她撬开窗栓时,床板下暗格里的金疮药瓶底,赫然压着半张与冷宫密道图材质相同的羊皮。
"老东西果然留着后手。"苏若卿蘸着药粉涂抹颈间掐痕,铜镜映出锁骨下方新结痂的箭伤——那是李强骁在明霞宫屋顶射中的,再偏半寸就会穿透心脉。
妆台上摔裂的瓷偶肚里滚出三粒蜡丸,捏碎后现出慕容宇轩的亲笔血书:"七月初七,南郊马场。"
卯时的梆子敲到第二遍,苏若卿换上胡商女子的粗麻布裙。
何翰轩兄弟的玄铁重甲在晨光中泛着冷意,朱雀门前排队的百姓正被逐个查验耳后——那是柔然贵族特有的朱砂痣印记。
她将孔雀胆药汁点在假痣边缘,碎发遮掩下泛着不自然的青紫。
"昨夜宫中走失的宫女!"城楼瞭望塔突然响起尖啸,何俊睿的雪鹰俯冲掠过人群。
苏若卿急退两步撞翻卖蓑衣的老妪,混在西散的人群中闪进绸缎庄。
二楼账房传来掌柜的惨叫,何翰轩的弯刀己劈开库房的门闩。
苏若卿蜷缩在运布料的驴车底部,腐臭的草料粘住她未愈的伤口。
马车经过护城河时,守桥士兵的枪尖突然刺穿车板,离她咽喉仅隔三指。
布庄伙计与官兵讨价还价的间隙,她滚进河畔芦苇丛,泥沼里的碎瓷片割破手腕时,恍惚听见三年前拓跋惊鸿在冷宫说的那句:"你腕骨生得妙,适合戴镣铐。"
正午的日头晒化了她耳后的假痣,苏若卿蹲在茶棚阴影里数着铜板。
邻桌贩丝线的妇人正炫耀新得的南疆银饰:"听说他们大王选妃,车队午时从无暇阁出发,过关卡免查......"
茶碗在粗木桌上刮出刺耳声响,苏若卿盯着妇人发间孔雀尾状的银梳。
三日前在龙涎殿偷听到的密谈突然清晰——百里墨轩提及南疆王庭的《九域志》藏在太庙,而慕容宇轩上次密信里画的,正是南疆王室图腾的破解之法。
申时的集市喧嚣掩盖了脚步声,苏若卿捏着当掉玉镯换来的银角子,在成衣铺挑了件茜色罗裙。
无暇阁后墙的狗洞积着新鲜马粪,她将裙裾掖进腰带时,墙内突然传出苏歌韵训斥部下的南疆土语:"......要脖颈带月牙疤的,大王就爱这种战利品......"
瓦片碎裂的响动惊动了巡逻队,苏若卿扒住墙头的手被碎瓷划出血口。
五把淬毒的弯刀同时抵住咽喉时,她故意露出腕间被蛇毒银簪刺破的伤痕。
为首的士兵突然掐住她下巴,粗糙指腹擦过锁骨下未愈的箭伤:"这女人符合主上说的特征。"
苏歌韵的战靴碾过满地孔雀翎,苏若卿盯着他腰间晃动的狼首铜牌——那上面北魏文字篆刻的"诛"字,与三年前屠灭她送嫁队伍的刺客令牌如出一辙。
士兵用浸过药水的麻绳捆她手腕时,前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某个熟悉的低沉嗓音正在呵斥:"混账!
谁让你们动我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