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移影番外
月移影蜷在漏风的柴房里,白发绞成一团霉絮。
墙角十坛柿子醋结了蛛网,最旧那坛飘着永隆三年的桃瓣——彼时姜醒掀开坛盖嗅了嗅,随手泼在殿前玉阶上:「酸得呛鼻,赏给月卿润喉罢。」
他舀起半盏浑浊的醋液,腕骨凸起的青筋上爬着冻疮。
十年前这双手还能制出令六宫惊叹的胭脂蛊,如今连陶勺都握不稳,泼出的醋在泥地上蚀出「愚忠」二字。
屋梁忽落冰锥,砸碎了他珍藏的瓷片——那是姜醒用过的药碗,碗底还粘着她咬碎的安神丸残渣。
二更风雪撞开破窗时,月移影正焚烧一叠残帕。
永隆五年的帕角绣着白雕,是她擦箭伤用的;永隆八年的浸过唇脂,洇出海棠残红;最新那块沾着去年秋猎的鹿血,叠成了平安符。
「陛下说过……南疆巫首碰过的东西晦气……」他将灰烬混入醋坛,喉间呛出的血沫染红了坛沿。
火光摇曳间,恍惚见姜醒立在新猎的虎皮前,玄甲上沾着雪粒:「月卿这帕子,当火引子倒比当贡品有用。」
灰烬中忽然腾起青烟,凝成她策马远去的背影。他伸手去抓,火星在掌心烫出焦黑的「妄」字。
咳疾发作的第七日,月移影缩在神龛下刻木匣。
刀尖在朽木上反复勾画:
她射落的白雕翎羽、碾碎的合欢蛊残壳、摔裂的玉簪断口……每道刻痕都渗着血丝。
「臣在雕长生牌……」他对着虚空喃喃,「陛下当年说……南疆人的命硬……」
话被寒风割碎在喉间。永隆十三年春,姜醒抚着他献上的蛊鼎冷笑:「月卿若真命硬,就活到朕一统新世那日!」
刀尖突然崩断,木屑刺入左眼。血混着泪模糊了刻纹,像极了她撕毁的《南疆贡单》上未盖全的御印。
西更天最寒时,月移影将白发编成绳结。
绳头系着姜醒弃置的箭镞,绳尾缠着三缕乌发——是二十岁初见时,她从他冠上扯断的。
「陛下说过……南疆男子束发才显英气……」他对着缺角的铜镜呢喃,镜面裂痕割碎了苍老的面容。
手指被冻得僵紫,绳结总在最后一步散开。
像极了永隆九年上元夜,他替她系斗篷绦带时,被她抽回手讥讽:
「月卿这笨拙模样,倒比戏台上的丑角有趣。」
晨光刺破窗纸时,白发绳己浸透脓血。他忽然将绳圈套上脖颈,却在窒息时听见山脚驿马嘶鸣——那声音像极了她离京那日的銮铃。
咽气前,月移影将十坛陈醋倾入枯井。酸液腐蚀井壁时腾起青烟,幻出姜醒捧盏的虚影:「这次……总算酸得够劲。」
老庙祝发现他时,尸身蜷在井沿,左手紧攥着半截箭镞——永隆七年替她挡箭时折断的。
锈迹斑斑的镞尖刺入掌心,凝成黑红的「悔」字。
井底浮起血泡,咕嘟声似他未说完的痴语:
「臣的醋……第十一坛加了止血草……您冬猎若再受伤……」
.........
「谁说酸醋蚀不透青石?臣用十年血泪凿穿这口井,最后一眼见的仍是您弃盏的背影!最痛的不是冻骨咳血,是那年您醉语『月卿若死,朕用你骨灰腌鹿肉』——如今朽躯喂了野狗,可够佐您半杯残酒?」
——月移影·《残醋书·绝命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