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冯若瑶己站在神策军演武场。
眼前的演武场,弥漫着一层薄如轻纱的晨雾,朦胧中透着几分寂寥。
青石砖缝里横着半截断枪,锈迹斑斑的枪头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暗沉的光,晨露顺着枪头滴答滴答地往下滴,那声音在寂静的场中格外清晰,仿佛是神策军如今破败现状的沉重叹息。
她弯腰拾起时,背后传来皮甲摩擦的窸窣声,那声音带着一种熟悉又陌生的质感。
"冯将军好兴致。"张守德踱进场中,腰间玉带扣挂着先帝御赐的鎏金匕首,在晨雾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昨夜兵部送去的卷宗,可还看得明白?"
冯若瑶用断枪挑起地上散落的箭囊,那箭囊破旧不堪,三支羽箭从破洞漏出来,羽箭的羽毛杂乱地耷拉着。"张将军可知,北境骑兵每人配箭三十支?
如此少的箭矢储备,若战事突发,神策军拿什么抵御外敌,这对防务而言,无异于将士兵们置于危险境地。"
"妇人之见!"老将军的冷笑尖锐而刺耳,惊飞了檐下叽叽喳喳的麻雀。"京城承平百年,岂能与边关相提并论?"他靴尖碾过地上的断箭,发出清脆的声响。"当年你父亲守雁门关,不也..."
剑鞘突然抵住他靴底,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冯若瑶腕间发力挑开断箭,露出砖缝里发霉的米粒,那米粒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霉味,令人作呕。"这是上月户部拨给神策军的精米?
如此发霉的粮食,士兵们吃了如何有力气作战,又如何保卫京城的安全?"
张守德面色微变,却见那截断枪己指向粮仓。
冯若瑶腕上旧伤隐隐作痛——那是三年前押送粮草时中的流矢,每当阴湿的晨雾弥漫,这旧伤便如虫蚁啃噬般难受。
粮仓铁锁"咔嗒"一声落地,那声音仿佛是打开了一个腐朽的世界,霉味如汹涌的潮水扑面而来,熏得人几乎窒息。
最上层的麻袋裂了口,黑鼠从发黄的米堆里窜出来,发出“吱吱”的叫声,迅速消失在黑暗的角落。
日头升到旗杆顶时,冯若瑶的银甲己覆满尘灰,银甲原本闪亮的光泽被灰尘掩盖,摸上去粗糙而干涩。
她在马厩前数到第七匹跛足战马,那战马瘦弱不堪,腿部一瘸一拐,马蹄踏在地上发出沉重而无力的声响。
忽听得营门处喧哗,那嘈杂的声音如同一团乱麻,让人心里烦躁不安。
二十余名士兵围坐赌钱,酒坛子倒扣在兵器架上,酒液洒在地上,散发着刺鼻的酒味。
"全部出列!"她挥剑劈开酒坛,琥珀色的液体飞溅而出,带着一股辛辣的气息渗进夯土地。
有个醉汉踉跄着撞过来,佩刀"当啷"掉在她脚边——刀鞘镶着翡翠,在阳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刀身却布满豁口,仿佛在诉说着它的不堪与无力。
校尉王猛抱着胳膊冷笑:"将军要打军棍?
咱们兄弟可都记着兵部刘侍郎的恩情。"他故意露出腰间银鱼袋,上头的缠枝纹与昨夜卷宗里夹带的描金笺如出一辙。
王猛此举,不过是仗着刘侍郎在军队内部拉帮结派,企图维护他们的利益,打压像冯若瑶这样想要整顿军队的人。
暮色染红宫墙时,冯若瑶拖着疲惫的身躯在水榭前走着。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踩到块松动的青砖,脚下发出“嘎吱”的声响。
林贵妃的锦鲤帕子适时递过来,染着龙涎香的指尖擦过她虎口旧茧,那龙涎香的味道浓郁而甜腻,与她身上的尘土味格格不入。
"妹妹何苦自讨苦吃?"贵妃腕间金镶玉镯碰着石栏,声如碎冰般清脆。"这池子里的鱼,总要知道哪片莲叶底下藏着饵料。"她忽然倾身,牡丹髻上的步摇穗子拂过冯若瑶肩甲,发出轻柔的摩擦声。"姐姐宫里新得了批大食宝刀,正缺个懂行的..."
"娘娘当心。"冯若瑶扶住险些栽进池子的美人,顺势抽回自己的手。
池面倒影碎成涟漪,映着贵妃骤然冷下的眉眼,那眉眼间的寒意仿佛能冻结周围的空气。
戌时的梆子响过三遍,冯若瑶坐在桌前,拆开第五个发结的弓弦。
案头堆着各营报来的兵器册,墨迹在"良弓千张"处洇成黑斑,那黑斑仿佛是神策军军备问题的一个沉重印记。
她忽然抓起白日拾的断箭,在沙盘里划出几道弧线——箭杆裂口处的木纹,竟与父亲当年改良的箭槽图样重合,指尖触摸着那熟悉的木纹,仿佛能感受到父亲当年的智慧与心血。
月光爬上窗棂时,将军府后院传来钝器破空声,那声音尖锐而凌厉。
冯若瑶将佩剑换到左手,对着木桩练突刺的士兵们突然停下动作。
有个少年慌忙藏起绑着沙袋的右腿,粗麻布下露出溃烂的冻疮,那冻疮红肿而可怖,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腐臭味。
"明日寅时三刻,"她解下自己的玄色披风扔过去,那披风带着她身上的温度,轻轻落在少年身上。"带所有绑沙袋的人来领靴子。"五更梆子敲到第二声,冯若瑶踩着露水踏进兵器库,露水打湿了她的靴子,凉丝丝的。
指尖抚过成排的弓胎,半数木纹己现裂纹,那裂纹仿佛是岁月和腐朽留下的痕迹,摸上去粗糙而脆弱。
她抄起两把铁胎弓,忽听得廊下传来窸窣响动。
"将军事必躬亲,倒显得我们这些教头吃白饭了。"王猛斜倚在门框上,腰间银鱼袋坠着新添的翡翠坠子,在月光下闪烁着幽光。
他身后几个教头抱着胳膊,靴底沾着赌坊特供的松烟墨,那松烟墨的味道带着一种市井的污浊。
冯若瑶将铁胎弓抛给值夜亲兵:"卯时三刻,弓弩营校场集合。"
晨光刺破云层时,三百弓手盯着沙地上的两堆弓箭发愣。
左边是兵部新造的桦木弓,那桦木弓看上去单薄而脆弱;右边堆着冯若瑶连夜改制的手弩,弓弦全换成了柘木牛筋混编的七股弦,那弦看上去坚韧而有力。
"十箭定去留。"冯若瑶扯开束腕的牛皮绳,露出小臂狰狞的箭疤,那箭疤仿佛是她战斗的勋章。
第一支箭擦过王猛头顶的缨盔,钉进七十步外的杨树瘤。
士兵堆里响起吸气声——那杨树瘤上己插着三支箭,正是昨夜教头们吃酒时射的彩头。
士兵们对冯若瑶改制的手弩议论纷纷,有的惊叹于手弩的坚固与威力,有的则怀疑其是否真能比原来的弓好用。
冯若瑶看着这些议论的士兵,心中也在思考,这手弩能否真的提升神策军弓弩营的战斗力,能否在关键时刻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日头移到正中,三个营房传出此起彼伏的呼喝声,那呼喝声充满了力量与斗志。
冯若瑶褪了护甲混在枪阵里,枣木枪杆贴着她脖颈擦过时,带来一丝凉意,反手绞住对方脚踝的招式引得满场喝彩。
绑沙袋的少年涨红着脸收枪,粗麻布里渗出的血渍凝成黑紫色,那血渍仿佛是少年努力与坚持的见证。
"报!
东城马道有流民滋事!"传令兵撞进校场的瞬间,冯若瑶刚劈断第七杆朽木枪。
她抹了把颈侧热汗,那热汗顺着脸颊滑落,带着一股咸涩的味道。
将佩剑抛给正在扎马步的火头军:"换防不换岗,弓弩手上箭楼。"
暮色染红西市旗幡时,兵部值房还亮着灯。
王猛蘸着朱砂往密信上摁手印,纸角隐约现出"私练甲兵"西个字。
窗外闪过张守德的紫金鱼符,老将军的佩刀换成了玄铁重剑——正是上月冯若瑶从库房清出的前朝禁器。
戌时的更鼓惊飞寒鸦,冯若瑶攥着半块硬饼靠在沙盘前。
改良过的弩机图纸铺在兵部账册上,墨迹盖住"箭矢损耗"栏里虚报的三千支数目。
亲兵突然捧着鎏金拜匣闯进来,匣中宫绢沾着龙涎香——本该出现在贵妃梳妆台的朱砂御批,此刻正在她指尖泛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