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您当我是三岁孩子呢!"
张桂芳的剁骨刀哐当砸在搪瓷盆上,震得梁上腊肉簌簌落油,"上个月粮站丢的十斤白面,是不是也喂了耗子?"
春梅攥着建军的手腕往身后藏,辣椒罐翻倒在炕沿,红油顺着补丁褥子淌成蜿蜒的血河。
建军突然仰头喊:
"是二婶偷的!她给黑市老吴头送肉换蛤蟆镜!"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铁皮桶倒地的脆响。
张桂芳脸色煞白,刀尖挑开糊窗的旧报纸。
月光下,小儿媳翠兰正抱着油纸包往院墙根蹭,呢子裤腿上沾着辣椒籽。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
张桂芳踹开门就要追,却被春梅枯藤似的手拽住裤脚。
"上月你往娘家捎的腊蹄膀,"
春梅慢悠悠从枕芯掏出半张油渍麻花的票据,"用的是建军他爹的抚恤肉票吧?"
辣椒油正巧滴在票据编号上,将"1974"烫成模糊的红斑。
翠兰突然在院里嚎起来:"当我是瞎子?大嫂你给儿子开小灶熬的骨头汤,浮油里还漂着语录本纸屑呢!"
建军趁机挣脱奶奶,举着蜡笔画的火车图往翠兰身上贴:
"二婶裤兜里有巧克力!黑市才有的!"
月光淌过窗台辣椒油画的火车头时,春梅正用腊肉油脂黏着账本缺角。
张桂芳突然掀开糊着《人民日报》的门帘,剁骨刀上还粘着翠兰的呢子裤线头。
"娘,明儿扫盲班周老师要来家访。"
她刀尖挑起半张巧克力糖纸,"说是要查什么...课外读物。"
刀面反光里,春梅看见儿媳用辣椒籽在灶台画的黑市路线图。
建军从被窝探出烫伤的手,蜡笔在账本背面涂出个戴眼镜的小人:
"周老师长这样!昨儿他在供销社称红糖,兜里掉出和二婶一样的巧克力!"
孩子突然捂住嘴,蜡痕恰好盖住账本上"1975年抚恤金"的墨迹。
春梅指尖抹开蜡渍,突然盯着儿媳笑:
"明儿你也去扫盲班露露脸?省得周老师总惦记咱家..."
她故意抖开黏着辣椒籽的账本纸页,油墨香混着腊味扑在张桂芳藏肉票的衣襟上。
"俺、俺可不去丢人现眼!"
张桂芳扯下围裙擦刀,油污却蹭到内兜露出的半截肉票,"建军不是会画连环画吗?让他替我上课!"
剁骨刀哐当砸在炕沿,震落梁上一串辣椒干。
春梅捻起辣椒串慢悠悠道:
"周老师昨儿还夸你'思想进步',说瞧见你在黑板上画..."
她突然凑近儿媳衣领,"画了朵带五角星的腊肉云?"
油灯爆了个灯花,将张桂芳脖颈后烫的梅花疤映得通红。
院外传来算盘珠滚动的声响,翠兰尖着嗓子喊:
"大嫂!周老师送扫盲课本来了!"
张桂芳抄起剁骨刀要冲出去,却被春梅用辣椒串缠住手腕:
"急啥?人老师带着巧克力当见面礼呢。"
晨雾漫进里屋时,扫盲课本封面的"妇女解放"字样正巧盖住账本上的辣椒油手印。
建军偷偷把蜡笔塞进母亲围兜:
"娘画个带刀的阿姨,"孩子指尖点着周老师送的水果糖,"和这个叔叔打架的!"
张桂芳捏着铅笔的姿势活像攥着剁骨刀,在"妇女能顶半边天"的田字格里戳出七八个窟窿。
"张桂芳同志,请上来写'劳动最光荣'。"
戴眼镜的周老师敲着黑板,粉笔灰落在他中山装第三颗纽扣的裂缝处——那位置正对着张桂芳藏肉票的内兜。
春梅突然咳嗽起来,绣着红梅的手帕飘到儿媳脚边。
张桂芳弯腰去捡,裤袋里滑出半截巧克力,正巧滚到周老师擦得锃亮的皮鞋旁。
"这是...苏联糖?"
周老师镜片反着寒光,"张同志需要解释下购买渠道。"
"俺、俺不识字咋啦?"
张桂芳突然扯开大嗓门,油墨未干的作业本拍在讲台上,"总比某些人强,拿公家糨糊补裤裆!"
满教室的妇女齐刷刷望向春梅——她裤脚确实沾着扫盲班特供的米黄色糨糊。
春梅不慌不忙走上讲台,指尖蘸着红墨水在黑板写:
"糨糊补的是裤,补不了心。"
转身时故意碰翻墨水瓶,蓝黑色液体精准漫过张桂芳藏在内兜的肉票。
浸湿的票据显出一行小字:"凭此兑换红烧肉二两——1975年建军节特供"。
"娘!"
建军突然举着蜡笔冲进来,在墨渍上画了朵辣椒形状的云,"周老师,我娘早就会写字!她天天在灶台画这个——"
孩子指尖戳向黑板右下角,那里有张桂芳无意识描摹的连环画:
戴蛤蟆镜的男人正往火车厢塞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