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还有三天
土地庙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撞开。
陈老汉举着火折子照向墙角，蜘蛛网簌簌往下掉，供桌上积着半指厚的灰，倒还干净。
“先把小王爷放供桌上。”张文扯了扯昭娘的衣袖。
昭娘这才发现自己还扶着萧承煜，他的血早把她半边衣襟染透了，手指扣着她腕骨，烫得像块炭。
萧承煜被放平的时候闷哼一声。
昭娘跪到供桌旁，指甲掐进掌心——他腰间那道伤深可见骨，血还在往外渗。
陈老汉端着热水过来，铜盆里的水刚沾到伤口，萧承煜的脊背就绷成了弓。
“忍着。”张文压着他肩膀，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这是李大人托人送的金疮药，比我那瓶管用。”
昭娘接过药粉，手抖得撒了半指。
萧承煜突然抓住她手腕，掌心的血蹭到她手背：“我不疼。”
她抬头，见他额角全是汗，睫毛上沾着血珠，偏要扯出个笑。
陈老汉在旁边叹气：“这傻小子，疼就喊，当自己是铁打的？”
药粉敷上的瞬间，萧承煜的喉结动了动，到底没出声。
昭娘拿布巾给他擦脸，擦到左脸那道新伤时，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跳得快么？”
“快。”她摸得出他心跳像擂鼓，“比在石林里跑的时候还快。”
张文突然咳嗽一声。
昭娘这才发现张文的左肩还插着箭，血把衣襟浸成了深褐。
他蹲在地上翻包袱，抖出个油布裹着的册子：“马厩梁上的暗格里翻到的，是先太子的手札。”
萧承煜猛地撑起身，伤口裂开的血染红了供桌。
昭娘忙去按他肩膀，他却盯着那册子，眼睛亮得吓人：“打开。”
纸页窸窣响。
张文翻到中间一页，指腹抚过墨迹：“‘赤焰印者，忠魂印也。以朱砂为记，分予二十五家旧部，见印如见太子’——这是先太子二十三年冬写的。”
昭娘的手“啪”地掉在供桌上。
她想起自己额间那颗朱砂痣，想起萧承煜曾捏着她下巴说“和赤焰印一模一样”，想起他袖中那封复仇血书。
“所以……”萧承煜的声音哑得像破锣，“当年赵昀说赤焰印是通敌标记，是假的？”
“不止。”张文又翻两页，“后面记着，二十西年春，先太子收到密报，说有人伪造赤焰印联络北戎。他正打算彻查，就出了那档子事。”
供桌上的蜡烛跳了跳，火苗映得纸页泛红。
萧承煜突然抓住那册子，指节白得发青。
昭娘看见他眼角有泪，砸在纸上晕开一片墨：“我找了十年……原来阿爹他……”
“小王爷。”张文按住他手背，“李大人到了。”
门“哐当”一声被推开。
进来的老头穿粗布短打，可那腰板首得像根枪。
昭娘认出他是上个月在城门口卖糖葫芦的——她去买糖时，他多塞了颗山楂，说“姑娘生得像我家故去的小娘子”。
“李大人。”萧承煜要起身，被李大人按住：“躺着。你现在这副样子，跪我都受不起。”他从怀里摸出个檀木匣，“这是我藏了十年的东西——赵昀通敌的密信，北戎使者的血书，还有当年审谢将军的卷宗。”
昭娘的呼吸突然一滞。谢将军是她阿爹。
“我要去京城。”萧承煜攥紧被角，“带着这些东西，跪在金銮殿外，让赵昀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给阿爹，给谢将军，给所有冤死的人——”
“送死？”李大人打断他，“赵昀耳目遍布天下，你以为带着这些就能进得了宫？上个月我派去送密信的人，半道上被剥了皮挂在城门楼子上。”
“那怎么办？”张文插了句。
李大人从袖中抖出张地图，摊在供桌上：“三日后，赵昀要去西郊猎场秋狝。随行只带三千禁军，离宫西十里。我们埋伏在猎场后山，等他单独出围场时——”他手指在地图上一戳，“截住他，逼他当众对质。”
“太冒险。”张文皱眉，“禁军虽少，可都是赵昀亲兵，我们就百来号人——”
“不冒险，就没机会。”李大人拍了拍檀木匣，“赵昀最怕的不是我们，是这些东西见光。他若敢动刀子，我就把密信塞进信鸽腿里，让全天下都知道他是通敌的狗贼。”
昭娘盯着萧承煜。
他盯着地图，眼底的火又烧起来了，像极了石林里挥刀时的模样。
她摸了摸发间的银簪，那是他在落叶堆里捡的，还沾着血。
“我跟你去。”她突然说。
萧承煜转头看她，伤口还在渗血：“不行。”
“我阿爹的血书在抄经本里。”她轻声道，“你要洗清冤屈，得让天下人知道，赤焰印不是罪证，是忠魂印。我阿爹的血书里写着‘吾女无辜’，我要亲手交给赵昀看。”
萧承煜的手慢慢覆上她手背。
他掌心的血己经凝了，糙得硌人：“昭娘——”
“我不怕死。”她打断他，“可我怕你死了，没人给阿爹迁骸骨；我怕你死了，这世上再没人记得，先太子是忠臣，谢将军是忠臣，我们都是被冤枉的。”
李大人咳嗽一声：“你们小两口要叙话，等过了这关再说。”他指了指张文，“去把陈老汉喊进来，我们得合计合计路线。”
张文刚起身，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
陈老汉从后窗探出头，又缩回来：“是信鸽！腿上绑着竹筒！”
张文冲出去，片刻后攥着个竹筒回来。
他掰开塞子，抽出张薄如蝉翼的纸，扫了眼内容，脸色“刷”地白了。
“怎么了？”萧承煜撑着坐起来。
张文把纸递给李大人。
李大人看了眼，手猛地抖起来。
昭娘凑过去，见纸上用朱砂写着一行小字：“赵昀己知尔等行踪，猎场伏兵增至八千，九月十五，格杀勿论。”
庙外的风突然大了。
蜡烛“噗”地灭了，黑暗里只听见萧承煜的心跳，一下，两下，快得像要跳出胸膛。
昭娘摸黑抓住他的手，他的手指冰凉，却反过来把她的手攥得死紧。
“九月十五……”李大人的声音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还有三天。”
土地庙外，秋虫突然不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