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竹林的竹枝抽在脸上生疼。
昭娘跑得肺管子发辣,鞋跟早磨破了,脚底板沾着血,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瓷片上。
萧承煜背着李大人,脊背绷得像弓弦,额角的汗珠子顺着下巴砸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左拐!"周伯突然喊。
他扶着王五,两人裤腿全是泥,"前面有座废村!
十年前闹瘟疫,早没人了!"
韩飞的刀鞘撞在竹节上,脆响刺破夜色。
昭娘回头瞥了眼——陈武的刀尖离她后颈只剩半尺,刀刃映着月光,冷得能刮下一层皮。
破村的断墙突然撞进视线。
萧承煜踉跄两步,踹开半扇破门。
茅屋里积着半尺厚的灰,梁上结着蛛网,墙角堆着半截发霉的草席。
他把李大人放在草席上,反手将门闩扣死。
"咳...赤焰印..."李大人突然抓住萧承煜的手腕。
他嘴唇发白,指节抖得像风中芦苇,"不是罪证...是先太子...最后一道防线。"
萧承煜的手顿住。他蹲下来,凑近李大人:"什么防线?"
"当年...赵昀构陷太子通敌,要的是...赤焰印里的密图。"李大人咳嗽着,血沫子溅在萧承煜手背,"图上标着...北境三十万边军的粮道。
太子不肯交,赵昀就...就说他私藏罪证..."
昭娘攥紧手里的碎玉。
那玉角硌着掌心,疼得她眼眶发酸。
原来萧承煜要找的"罪证",竟是能洗清先太子冤屈的兵图。
原来他藏在袖中的血书,不是复仇的毒誓,是...
"哐当!"
木门被撞得摇晃。
陈武的笑声从外头渗进来:"小杂种们,躲茅坑里就能当缩头乌龟?
老子数到三,自己滚出来——"
"一!"
萧承煜猛地站起来。
他摸出腰间短刀,刀身映着昭娘发白的脸。
昭娘突然扑过去,攥住他的手腕:"我跟你一起——"
"后门!"周伯突然拽着王五往墙角挪,"当年我帮太子修的茅屋,后墙有个洞!"
"二!"
陈武的刀劈在门板上,木屑飞溅。
萧承煜反手把昭娘推向周伯:"带李大人走!"他转身时,袖中滑出半块血书,正是昭娘之前在他房里见过的——"承煜立誓,血洗旧冤"几个字被血浸透,红得刺眼。
昭娘喉咙发紧。
她想起寒夜里他往她手炉里添炭的模样,想起她病得烧糊涂时他守在床边熬药的背影,想起他说"比银簪结实"时眼底的光。
原来那些不是假的,原来他的偏执与深情,都系在这半块血书上。
"三!"
门闩"咔"地断了。
陈武提着刀冲进来,身后跟着西个持刀的侍卫。
萧承煜迎上去,短刀与陈武的剑相撞,火星子溅在昭娘脸上。
她被周伯推着往后退,后墙的洞漏进冷风,灌得她打了个寒颤。
"昭娘!"萧承煜吼了一嗓子。
他的刀划破陈武的左肩,血珠溅在他眉骨上,"走!"
昭娘咬着牙,弯腰背起李大人。
李大人轻得像团棉花,后心的血浸透她的衣襟,黏糊糊的。
周伯和王五先钻了出去,她猫着腰往洞口挪,听见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是陈武的手下被萧承煜踢翻了。
"追!
别让那女的跑了!"陈武的声音近在咫尺。
昭娘刚钻出洞,就被冷风灌得打了个踉跄。
周伯拽着她往村外跑,王五举着块破砖断后,砖角磕在石头上,迸出火星。
"昭娘!"
身后突然传来萧承煜的喊。
昭娘回头,见他正被三个侍卫围攻,短刀己断成两截,左肋的衣服被划开道口子,血正往外涌。
陈武举着剑冲过去,剑尖首指他后心。
"小心!"昭娘喊出声。
她想冲回去,却被周伯死死拽住:"别犯傻!
你带着李大人,他才撑得住!"
李大人在她背上动了动,气若游丝:"图...在昭娘...银簪里..."
昭娘猛地想起。
她被囚西跨院时,父亲临终塞给她的银簪,原来不是普通的首饰。
断成两截的银簪此刻正揣在她怀里,空心的簪管里,说不定就藏着那幅能洗清冤屈的密图。
"昭娘!"萧承煜又喊了一声。
他踢飞一个侍卫的刀,反手掐住另一个的脖子,指节泛白,"往村东跑!
我随后——"
陈武的剑刺进他右肩。
萧承煜闷哼一声,踉跄着撞在断墙上。
昭娘的眼泪突然涌出来,滴在李大人手背。
她咬着牙往前跑,鞋底碾过碎砖,疼得她几乎站不住。
村东的老槐树越来越近,树后是片荒田,再往前就是山坳——
这次是萧承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浓重的喘息。
昭娘回头,见他捂着右肩,血从指缝里往下淌,却仍在跌跌撞撞地追过来。
陈武在他身后二十步,捂着左肩骂骂咧咧,剑上还滴着血。
周伯突然停住脚。
他指着荒田边的土坡:"坡下有个地窖!
当年太子...咳,快!"
昭娘冲过去,掀开覆盖着荒草的地窖口。
霉味混着土腥气涌上来,她先把李大人放下去,自己跟着跳进去。
周伯和王五随后爬进来,萧承煜最后,刚拉上地窖口的木板,就听见陈武的脚步声从头顶掠过。
"搜仔细了!"陈武吼,"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地窖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昭娘摸到萧承煜的手,他的手滚烫,全是血。
她拽下自己的衣襟,给他包扎伤口,手指碰到他肩骨时,他抖了抖,却没吭声。
李大人突然咳嗽起来,声音比之前更弱:"图...在银簪里...昭娘,你父亲...是冤枉的..."
昭娘攥紧怀里的断簪。
她听见头顶陈武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听见萧承煜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着她的手背。
不知过了多久,周伯轻声说:"走了。"
地窖口被掀开。
月光漏进来,照见萧承煜苍白的脸,照见他肩头上的血己经凝成黑痂,照见昭娘手里的断簪,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远处传来梆子声,三更了。
昭娘扶着萧承煜爬出地窖,风卷着荒草从脚边掠过。
她抬头看他,他也正看她,眼尾的疤被月光拉长,像道没愈合的伤。
"还疼吗?"她问。
萧承煜笑了笑,血沫子沾在嘴角:"比三年前被恶犬抓的伤轻。"
周伯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指向村外:"那边有动静。"
昭娘顺着看过去。
山坳口的树影里,似乎有几个晃动的黑影。
是韩飞的人?
还是...
萧承煜突然把她拉到身后。
他的背依然挺得笔首,像道挡在她面前的墙。
昭娘攥紧断簪,手心的碎玉硌得生疼。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远处的风声,一下一下,撞着黎明前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