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舍的门轴发出细响时,萧承煜的刀尖先探了出去。
昭娘攥着银簪的手沁出冷汗。
她看见他左肩的血己经凝成深褐,像块烧糊的补丁。
周伯扶着墙站起,指节叩了叩砖缝里的红绸——方才韩飞的马队往东边去了,可这农舍西边的芦苇荡比东边密三倍,分明有人引着追兵绕路。
"走。"萧承煜回头,声音像淬了冰。
他腰间短刀还沾着菜窖里的泥,是方才从劈柴堆里摸的。
昭娘把抄经本往怀里按了按。
父亲的血书在纸页间硌着她心口,那行"吾女无辜"的字迹早被她摸得发毛。
周伯摸出块破布,蹲下来给萧承煜缠左肩的伤,动作轻得像在哄孩子:"当年先太子爷坠马,也是这么咬着牙......"
"周伯。"萧承煜打断他,指腹擦过布角的线头,"先太子不会活在破布堆里。"
田埂上的露水打湿了昭娘的鞋尖。
他们猫着腰往南走,绕过三亩青麦,又趟过半人高的野豌豆。
萧承煜走在最前,每步都踩在草叶的阴影里;周伯落在最后,每走十步就回头看一眼,像只老守夜的狗。
岔路口的石头上刻着个"废"字。
萧承煜从怀里摸出张地图,边角被茶水浸得发黄。
昭娘凑过去,见三条路线分别标着"死""险""生"——"生"那条画着半截红珊瑚,和周伯掌心里的那个一般模样。
"右边。"萧承煜把地图塞进昭娘手里,"藏好。"
昭娘点头。
她看见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眉骨那道旧疤——是上个月替她挡侯府二公子的鞭子时留下的。
小路越走越窄,两边的野蔷薇把人往中间挤。
昭娘的袖口被勾破道口子,抄经本的边角露出来,她赶紧用银簪别住。
周伯突然拽住她的衣角,压低声音:"听。"
马蹄声是从左边传来的,不是"得得"的闷响,是"哒哒"的急叩——是铁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动静。
萧承煜的刀己经出了,刀身映着月光,像条冻硬的蛇。
陈武的声音先到:"跑啊?
方才缩在破农舍里当耗子,现在倒敢往野地里钻?"
昭娘看见他腰间挂着串铜铃,是韩飞侍卫队的标记。
月光下,他的剑穗子晃得人眼花——那是用先太子府的朱红绸子编的,她在西跨院抄经时见过布料册子。
"护好东西。"萧承煜把昭娘往周伯身后推,刀尖点地,"退到树后面。"
陈武的剑劈过来时带起风声。
萧承煜侧身躲,刀背磕在对方手腕上——这招是他教她的,说"制住手腕比砍断胳膊快"。
可陈武的剑突然变了路数,剑尖往下一沉,划开了萧承煜左腹的衣裳。
血珠子渗出来,在月光下像串红玛瑙。
昭娘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看见萧承煜的太阳穴突突跳,这是他疼极了的模样——去年冬天他发高热,也是这样咬着牙,却把唯一的炭盆推给她。
"承煜!"她喊出声,抄起脚边的石头就砸。
陈武转头的瞬间,萧承煜的刀己经抵住他咽喉。
"说。"萧承煜的刀压进半分,"韩飞派了多少人?"
陈武笑了,血从喉管里涌出来:"你当...当韩大人只派我一个?"他的手往怀里摸,昭娘这才看见他腰间别着铜哨——和侯府打更用的那种一模一样。
萧承煜的刀捅进去时,陈武的铜哨正好吹响。
"走!"萧承煜扯下陈武的披风裹住昭娘,"往林子深处跑!"
周伯抄起陈武的剑,砍断挡路的荆棘。
昭娘被萧承煜拽着跑,抄经本在胸口撞得生疼。
她听见身后传来越来越多的马蹄声,不是一队,是三队——韩飞的马队绕了个圈,把他们围在中间了。
跑到林子边缘时,萧承煜突然停住。
他转身,把昭娘推进周伯怀里,自己背对着追兵站定。
月光照在他脸上,左腹的血己经洇湿了整片衣襟,可他的眼睛亮得吓人,像两团烧红的炭。
"昭娘。"他说,声音轻得像片雪,"你怀里的血书,比我的命金贵。"
周伯攥紧他的手腕:"当年先太子爷说过,要护着你们这些......"
"周伯。"萧承煜打断他,手指抚过昭娘鬓角的碎发,"带她走。"
远处传来韩飞的冷笑:"萧承煜,你当自己还是那个金枝玉叶的小殿下?"
昭娘的银簪子硌着掌心。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萧承煜总说"活着比报仇重要"——他的命,早就押在她怀里那本抄经本上了。
马蹄声更近了。
萧承煜摸出怀里的短刀,刀身上还沾着陈武的血。
他回头望了一眼,月光落在他眼睛里,像落进深潭的星子,明明灭灭,最后凝成一团火。
那火里有股子狠劲,昭娘从未见过。
她突然害怕起来——这一眼,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永远留在黑夜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