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土路上颠簸。
昭娘额头撞上车厢板,萧承煜的手掌及时垫过来。
他掌心的薄茧擦过她眉骨,像块暖铁。
"他们就在前面,快追!"韩飞的声音裹着夜风灌进来。
昭娘从车窗缝隙望出去——火把连成一条赤链,离得更近了。
"得找地方躲。"萧承煜扯断车帘绳,把碎布塞给昭娘,"捂口鼻,别呛着灰。"
李大人在车厢角落翻出张旧地图,油皮纸边角发脆。"密林里有座废山神庙。"他指甲戳在地图褶皱处,"十年前替先太子送密信时走过,墙根有地道。"
车夫猛甩缰绳。
马嘶声里,马车突然拐进野径。
灌木刮得车板"沙沙"响,昭娘怀里的抄经本硌着心口——父亲的血书还在夹层里,"忠魂印"三个字像块烧红的炭。
山神庙的破门"吱呀"一声被萧承煜踢开。
霉味混着潮土味涌出来,昭娘踩上半块断香案,脚腕撞着碎陶片,没吭声。
"周伯的人守在庙后。"李大人摸出火折子,照亮墙角堆着的干草,"干粮在这儿。"他解下布包,硬饼和半皮囊水滚出来。
昭娘咬了口饼,硌得腮帮生疼。
萧承煜突然抽走她手里的饼,从自己怀里掏出块帕子——是前夜替她擦泥的那块,包着半块软和的粟米饼。
"趁热。"他声音低得像叹气。
昭娘接过时,指尖碰到他手背上的血痂——是方才挡长枪时擦的伤。
李大人铺开密信。
月光从破瓦漏下来,照见纸上歪扭的血字:"陈副将守边关,王参军隐南郡..."昭娘指尖停在"王参军"三个字上,"我爹说他见过赤焰印原样。"
"王参军五年前被抄家。"萧承煜喉结动了动,"新帝登基那年,说是私藏前朝信物。"
庙外突然传来踩断枯枝的响。
萧承煜的剑"嗡"地出鞘半寸,又猛地顿住——他按住昭娘肩膀,对着李大人摇头。
脚步声越来越近。
昭娘攥紧银簪,指甲掐进掌心。
那支簪子是萧承煜在西跨院捡的,当时她蹲在炭盆边抄经,簪子滑进灰里,他跪下来替她掏,指尖沾了黑灰。
"搜仔细了!"韩飞的声音像块石头砸在庙门上。
昭娘听见枪头刮过门板的刺响,冷汗顺着后颈往下淌。
萧承煜把她往干草堆里按了按。
他的披风覆上来,带着铁锈味的血渍蹭着她脸——是方才替她挡刀时溅的。
"这破庙能藏人?"士兵的声音透过门缝钻进来,"蜘蛛网都没破。"
"韩大人说活要见人!"另一个声音吼道。
脚步声停在门槛前,昭娘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一下,两下,像敲在空瓮里。
萧承煜的手指扣住她手腕。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布帕渗进来,比炭盆里的火星还烫。
昭娘望着他下巴上未擦净的血,突然想起西跨院的冬夜——他裹着她的旧棉袄替她守炭盆,说"火熄了我再去劈柴"。
庙外的脚步声忽然远了。
李大人的布包"咚"地落在地上,是他攥得太狠松手了。
昭娘刚要松气,萧承煜突然捂住她嘴——
"等等。"他贴在她耳边轻声说。
庙外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人蹲下来,像是有刀尖挑开了干草堆。
昭娘的银簪滑进掌心。
她摸到簪尾的刻痕——是萧承煜用剑刃刻的,"昭"字歪歪扭扭,像他第一次替她研墨时洒的墨点。
月光突然被云遮住了。
庙内暗下来,只能看见萧承煜的眼睛,像两团压着的火。
他的拇指轻轻抹过她发顶,像在西跨院替她捡落在地的抄经纸。
外面传来踢石头的响。"走了走了!"士兵骂骂咧咧的声音渐远。
李大人擦了擦额头的汗,刚要说话,萧承煜突然举起手——
庙后传来三声鸟叫。
是周伯教的暗号。
昭娘这才发现,自己攥着银簪的手心里,己经沁出了血。
萧承煜的剑收进鞘里。
他替她理了理被压乱的发,指腹擦过她嘴角的饼屑,像从前在西跨院看她抄经时,替她拂去落在纸上的炭灰。
"等出了城。"他低声说,"我带你去看我藏的那坛酒。"昭娘点头,听见自己喉咙发紧。
那坛酒是去年冬天,他说等雪停了要煮给她喝的。
庙外又响起脚步声。
这次是轻的,是周伯的人来报信。
萧承煜扶她起身,干草屑落在她裙角,像西跨院炭盆里溅起的火星。
他们要走了。
昭娘摸了摸怀里的抄经本,父亲的血书还在。
她又摸了摸银簪,萧承煜刻的"昭"字还在。
庙外的月光重新亮起来,照见萧承煜剑穗上的红绳——和她银簪上的,是同一截。
远处又传来火把的光。
但这次,昭娘听见萧承煜说:"跟紧我。"他的声音像西跨院冬夜里的炭盆,压着火星,却暖得能化雪。
庙内的呼吸声轻得像游丝。
昭娘攥着银簪的手沁出汗,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士兵的脚步声停在庙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