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防站以东三十公里的雾凇谷在黎明前醒成梦幻之境,垂挂的冰晶从云杉枝头跌落,在晨雾中划出银线,像谁把银河揉碎了撒在树梢。叶明城举着手机在木栈道上打转,镜头对准挂满冰棱的松树,忽然转身对林晚晴笑:“小晴,这里的雾凇比长白山还壮观,要是配上你的摄影,头条稳了。”
林晚晴的手指在相机快门上犹豫。她看见叶明城新换的登山鞋踩过 “禁止通行” 的警示牌,鞋钉在结冰的木板上敲出清脆的响,与顾沉舟巡逻时的钢钉靴声截然不同。“顾连长说冰川裂缝区禁止进入。” 她摸着镜头上的防滑纹,那里还留着顾沉舟昨夜替她缠的胶带,“昨天的暴风雪刚过 ——”
“独家新闻都是冒险换来的。” 叶明城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他刚拍的短视频:雾凇在逆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晕,像座水晶迷宫,“你看,无人机拍到裂缝区的冰挂足有三米高,这种镜头江城读者做梦都看不到。”
这句话戳中了林晚晴的职业本能。她想起顾沉舟在界碑前说的话:“有些风景,看过就会刻进骨头里。” 于是点点头,跟着叶明城跨过警示牌,防滑链在结冰的岩石上摩擦,惊起栖息的雷鸟,尾羽扫落的冰晶掉在她相机热靴上,碎成细小的虹。
雾凇谷的核心区像座被时间遗忘的宫殿,冰棱从崖顶垂落,在谷底汇成水晶帘幕。林晚晴选了块凸出的冰台,准备拍摄冰挂与雾凇的层次感,忽然听见叶明城在身后喊:“小晴,转过来!让冰挂当背景!”
镜头对准取景器的瞬间,她看见叶明城的手机镜头正对着自己,屏幕上的倒影里,琉璃鱼项链在冰光中晃出银弧。忽然,脚下的冰面发出 “咔嚓” 脆响 —— 那不是雾凇掉落的轻响,而是冰层开裂的闷吼。
“别动!” 林晚晴的警告被冰裂声撕碎。她感觉身体突然下坠,本能地抓住崖边丛生的灌木,摄影包却脱离肩膀,坠向深不见底的冰谷。零下三十度的低温里,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鼓,看见叶明城惊恐的脸在冰面边缘放大,而顾沉舟的呼喊,正从雾凇深处传来。
冰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灌木根系在冻土中发出撕裂声。林晚晴的手掌被荆刺划破,鲜血滴在冰面上,像朵盛开的红景天。千钧一发之际,头顶传来绳索摩擦的锐响,顾沉舟的身影倒挂在悬崖边,战术腰带的钢扣在冰光中闪着冷冽的光。
“抓住!” 他抛出的安全绳带着破空声,绳尾的防滑套还带着体温。林晚晴刚扣上卡扣,就看见他用牙齿撕开急救包,纱布在零下二十度的空气中冻得发硬,却被他用掌心焐软,按在她渗血的手掌上。
“忍着点。” 顾沉舟的声音混着白雾,睫毛上的冰晶因剧烈运动而融化,水珠滴在她手背上,比雪水更烫。他倒挂的姿势让迷彩服下摆滑落,露出腰侧的旧伤 —— 那是三年前追捕越境者时被弯刀划的,此刻因用力而绷出狰狞的红。
叶明城的录像声在这时响起,手机镜头对准悬崖上的两人:“小晴,你看看!这就是你追求的‘故事’!”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却盖不住背景里冰裂的轰鸣,“我们本就该在温暖的画室里画樱花,而不是死在这种地方!”
顾沉舟的瞳孔骤缩。他看见叶明城脚下的冰面也出现了裂痕,正以每秒十厘米的速度蔓延。“带他离开!” 他对赶来的通讯员吼道,同时收紧绳索,将林晚晴往上拽。她的登山靴在冰壁上打滑,膝盖撞在突出的冰棱上,却盯着他被寒风吹红的耳尖:“你的手 ——”
“别说话!” 顾沉舟的钢钉靴蹬住崖壁,借力将她拉上安全区。首到她的脚掌踏上实地,他才松开咬着的纱布,嘴角己被磨出血痕。林晚晴这才发现,他的右手还攥着她的摄影包 —— 不知何时,他竟在倒挂时接住了坠落的包,肩带勒进掌心,划出深可见骨的痕。
“包……” 她的声音哽咽。顾沉舟却把包塞进她怀里,转身走向呆立的叶明城,后者正举着手机,镜头还对着悬崖。“把视频删了。” 顾沉舟的声音像冰挂断裂般冷硬,“这里不是秀场,叶先生。”
叶明城往后退半步,雪地靴踩碎了块冰棱:“我在救她!让她看清现实!” 他的手机屏幕上,顾沉舟倒挂的画面正在回放,战术灯照亮他腰侧的伤疤,像条蜿蜒的白蛇,“你以为她能适应这种生活?每天担惊受怕,随时可能失去 ——”
“够了!” 林晚晴突然喝止,声音在雾凇谷里回荡。她摸着摄影包上的划痕,那里有顾沉舟的血渍,像朵开在尼龙布上的格桑花,“你拍的不是现实,是偏见。”
雾凇在这时开始掉落,大块的冰晶砸在木栈道上,发出玻璃碎裂的脆响。顾沉舟解下自己的防寒手套,塞进叶明城手里:“顺着栈道走,别踩白色冰面。” 他的手掌在零下二十度的空气中冻成青紫色,却仍在检查林晚晴的登山扣,“疼吗?” 他指腹掠过她掌心的纱布,声音轻得像雾凇落地。
林晚晴摇摇头,看见他战术腰带上的急救包己空,才想起他刚才用了自己的备用纱布。“你的伤……” 她伸手去碰他流血的掌心,却被他迅速避开,仿佛那是不该触碰的禁忌。
返程的栈道上,叶明城的手机突然响起,是江城的来电。他听了两句,脸色骤变:“什么?妈妈住院了?好,我马上订机票 ——” 他转身望着林晚晴,眼中闪过挣扎,“小晴,妈妈想见你,这次真的不能再拖了。”
冰棱滴落的水珠在林晚晴睫毛上凝成冰晶。她望着叶明城焦急的脸,又看看顾沉舟正在给通讯员布置警戒的背影,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新闻的温度,在镜头之外。”
“你先回去。” 她取下琉璃鱼项链,塞进叶明城掌心,“我留在这里。”
叶明城的指尖在项链上颤抖:“小晴,你知道妈妈的病 ——”
“我知道。” 林晚晴转身望向雾凇深处,顾沉舟正在检查冰裂缝,钢钉靴踩碎的冰晶在阳光下闪烁,像撒了把星星,“但有些故事,现在离开就永远拍不到了。”
雾凇谷的风在这时掀起浪潮,吹落满树的冰晶,如同下了场盛大的星雨。林晚晴举起相机,对准顾沉舟的背影,他正蹲在冰裂缝旁,用红漆在岩石上画警示标记,每笔都用力极深,像在雪山上刻下永不褪色的誓言。
叶明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混着无人机的轰鸣 —— 他终究没删那段视频。林晚晴摸着摄影包上的血渍,忽然明白,有些迷局,困的不是身体,而是心。就像雾凇谷的冰晶,看似脆弱易逝,却能在阳光下折射出最璀璨的光,正如顾沉舟掌心的伤,每道都刻着比冰更坚的信仰。
雾凇继续掉落,落在她的镜头上,融成细小的水珠。林晚晴按下快门,将顾沉舟画警示标记的瞬间定格 —— 他的影子投在冰面上,与雾凇的倒影重叠,像个守护时光的巨人,而他掌心的血,正滴在 “危险” 二字旁边,成为最触目惊心的注脚。
这一晚,边防站的医务室里,顾沉舟任由军医包扎手掌,目光却落在林晚晴送来的搪瓷缸上,里面泡着她从江城带来的樱花茶,花瓣在热水中舒展,像极了陈默曾描述的、武大校园的春天。而远处,叶明城的路虎车灯正穿透雾凇,驶向机场,尾灯拖出的光带,像条试图逃离冰雪的银鱼,却在漫天星斗下,显得格外孤独。
雾凇谷的夜来得很早,却有无数冰晶在月光下闪烁,如同顾沉舟眼中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也像林晚晴镜头里,那些即将被世人看见的、关于坚守与热爱的,永不迷局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