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裹挟着砂砾如同细针般刮过两人的面庞,燕无归的傀儡骨在夜风里发出细微的齿轮转动声,与夜无眠佩剑上襁褓布的飘动声,在寂静中交织成诡异的韵律。陆长生抬手示意白小楼退远,血色软鞭扫过地面的声响渐渐消失在雾气深处,只留下两兄弟在斑驳的月光下对峙。
夜无眠弯腰拾起子午追魂剑,剑脊上未干的血珠突然聚成细小符文,正是方才浮现过的 “寻阿归”。他的拇指无意识地着剑柄缠布上那处被岁月磨出的凹陷,形状恰似母亲当年喂药时用的银勺柄,声音平淡得近乎冷漠:“你后颈的朱砂痣,比三年前淡了些。” 这话仿佛只是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可微微发颤的尾音,还是泄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握剑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暴起的青筋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燕无归的傀儡骨发出嗡鸣,金属手掌不自觉地抬起又放下,仿佛想要触碰却又有所顾虑。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十二岁那年剜骨时的剧痛再次清晰地浮现。那时,那个站在阴影里的黑衣少年身影,与此刻眼前的夜无眠逐渐重叠。他记得,少年靴子上凝结的血珠与自己滴落的血在祭剑石上汇成溪流,那画面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刑长老的玄铁钩,还会在月圆夜发作?” 这句话出口时,他才惊觉,自己竟能如此清晰地记得夜无眠被钩子贯穿掌心的模样,就像记得傀儡骨里每根替换过的齿轮那样深刻。
夜无眠瞳孔微缩,青铜面具下的皮肤泛起淡淡青紫 —— 那是子时将至,弑亲蛊即将发作的征兆。他忽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蜿蜒如蛇的咒文,那些扭曲的纹路仿佛是活物,在皮肤下缓缓蠕动:“弑亲蛊的锁链又紧了三寸。” 指尖抚过那些纹路,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无数个漫漫长夜,“三百七十五枚青灰陶瓦,每片都映着张死在我剑下的脸。”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七岁那年,刑长老把玄铁钩按在我掌心说:‘暗鸦剑卫不需要名字’。”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可他们没发现我偷藏了块染血的襁褓布 —— 那抹褪色的蓝总让我想起母亲临死前膨胀的肚腹,像塞了柄未开锋的剑。”
燕无归的断剑轻轻点地,庚金剑意无声漫过两人之间的裂痕,在地面上勾勒出一道道细小的沟壑:“母亲用脊骨铸了悲剑,用缚魂帛换你生路。”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夜无眠剑柄上褪色的襁褓布,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傀儡骨里暗藏的母亲脊骨碎片,“天剑阁的血祭阵图,你见过几次?”
夜无眠的剑突然发出清鸣,剑身上浮现出幼年燕无归被按在祭剑石上的画面,那画面如此真实,仿佛时光倒流。他弯腰捡起块碎石,在地面刻下复杂的阵纹,碎石划破掌心,血珠渗进纹路,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目:“每次执行任务前,刑长老都会让我在阵眼跪足十二个时辰。”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恨意,“这些沟壑里,埋着七具与你相似的尸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剑冢,你正被按在祭剑石上剜骨,十二岁的脊梁弯成一张弓,血顺着凹槽流到我靴边。真奇怪,分明疼的是你,我左臂却突然爬满青紫淤痕。”
燕无归的傀儡骨剧烈震颤,金属关节处渗出金色血液,那是血脉共鸣的表现。他想起那些被抹去的同门,想起每次在天剑阁禁地边缘徘徊时,莫名心悸的感觉:“葬剑谷的剑意残卷,有三页记载着双生剑骨的传说。” 断剑横在胸前,映出夜无眠眼底翻涌的暗潮,“我们的骨殖,能共鸣。还记得他们让你处理剜骨后的废料吗?你捧着那截莹白骨殖走向焚剑炉时,掌心是不是突然传来婴儿啼哭?”
夜无眠的身体猛地一震,手中的碎石差点掉落。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燕无归,瞳孔剧烈收缩:“你怎么会知道?骨殖在月光下显出密密麻麻的符咒,像母亲难产那夜抓破床板的指痕。我鬼使神差地藏了片骨屑在牙槽,后来每当咬到那处凸起,就想起你被拖走时盯着我剑穗的眼神 —— 那截褪色襁褓布编的穗子,浸透了当时你的血。”
夜无眠突然将子午追魂剑插入地面,整座山坳的阴影瞬间扭曲,仿佛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搅动。他扯开袖口,露出小臂上与燕无归如出一辙的伤痕,那些伤痕狰狞可怖,记录着无数个痛苦的时刻:“你经脉尽断那日,我在暗牢痛了整整三个月。他们说那是弑亲蛊的反噬,可为什么每次你受伤,我的伤口都会比你早裂开半刻?杀第一百三十西人那晚,子午追魂剑开始显现怪相。剑身上的血不坠地,反而聚成个扎双髻的小童画像。那孩子眉眼像极了我襁褓布里夹带的生辰符,可剑阁的卷宗分明说凌霜华只生过一个死胎。”
燕无归的傀儡骨缓缓前倾,金属头颅几乎要触到夜无眠的额角。他能看见对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看见那张与自己七分相似的脸上,凝固着二十年的孤寂与痛苦。“悲剑里的母亲残魂,曾在我意识海画过襁褓布的纹样。”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碎某个梦境,“和你剑柄上的,一模一样。你在子时药效发作时数剑阁的瓦片时,有没有想过,有个和你血脉相连的人,也在某个角落,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
夜无眠的喉结动了动,伸手触碰燕无归傀儡骨的金属纹路。当指尖触及那些凸起的剑形印记时,两人同时剧烈颤抖 —— 那是跨越二十年的血脉共鸣,是灵魂深处的呼应。远处传来陆长生操控雾气的声响,提醒着他们时间紧迫,可此刻谁都不愿先移开目光。
“天剑阁的密道,我能画给你。” 夜无眠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吞了剑刃,“但你得答应我,攻破问心殿那日,让我亲手斩了刑无赦。” 他弯腰拾起子午追魂剑,剑穗上的襁褓布缠上燕无归的傀儡指节,“就用母亲留下的这条布,勒断他的喉管。我要让他知道,那些强加在我们身上的痛苦,终有清算的一天。”
燕无归的断剑轻轻叩击夜无眠的剑脊,金属碰撞声惊起远处的夜枭。他望着对方左眼下方的暗红胎记,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口型,终于说出二十年来最滚烫的话:“哥,回家。我们再也不用分开,再也不用在黑暗中独自前行。”
山风呼啸而过,吹散了地上未干的血阵。白小楼的血色软鞭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陆长生己开始布置隐匿阵法。而在这片被剑意割裂的月光下,两兄弟的影子终于重叠,就像母亲当年在襁褓布上绣的双生莲,时隔二十年,终于在血泊里重逢。他们知道,前方等待着的是天剑阁的疯狂报复,但此刻,有了彼此,再黑暗的前路,似乎也有了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