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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山月照

执掌风 小妖姨 7386 字 2025-04-30

祁连山的晨雾还未散尽,沈砚冰便被檐角铜铃的清响唤醒。竹床上的棉被带着松木香,昨日换下来的染血甲胄己被细心拆洗,叠成方正的青灰色布垛,他的玄铁寒戟斜倚在窗棂旁,戟身映着晨光,连戟尾的红缨穗都被梳理得整整齐齐。

"你醒了?" 木门 "吱呀" 一声推开,苏挽月端着陶碗进来,鬓边别着的野薄荷随步伐轻颤,"今日喝忍冬甘草汤,去去体内的瘀毒。" 她说话时,袖口滑落三寸,露出腕间浅红的勒痕 —— 那是前日背他转移时被藤条刮伤的。

沈砚冰接过陶碗,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这些日子他渐渐发现,这看似柔弱的女子,掌心竟有常年握采药刀磨出的茧子,指腹还留着被药汁染出的浅黄印记。碗中汤药浮着几星枸杞,苦香混着晨露的清冽,比军中的糙米粥不知温润多少倍。

"你的寒戟......" 苏挽月见他望着兵器,忽然有些局促,"昨日替你擦了锈,红缨穗是用山鸡血藤重新编的,虽不如从前华丽......"

"很好。" 沈砚冰打断她,声音比平日柔和许多。这柄寒戟随他征战十年,见过血雨腥风,却从未被人如此温柔对待过。他忽然想起,在将军府时,亲卫擦拭兵器只用牛油浸过的粗布,哪里会留意红缨穗的编结纹路。

白日里,苏挽月总背着半人高的竹篓进山,竹篓里除了药锄,还放着几本用素绢包着的医书。某次沈砚冰偶然瞥见,竟发现是《千金方》《伤寒论》的手抄本,蝇头小楷间还夹着密密麻麻的批注,字迹秀逸如兰。

"这些医书......"

"是父亲临终前留给我的。" 苏挽月坐在窗边捣药,石臼里的积雪草碎成碧绿的汁,"他说天下医者不分贵贱,哪怕是山间草民,也该懂些济世之道。" 她说话时,窗外的山月正爬上松木梢头,将她的侧影投在糊着桑皮纸的窗棂上,像幅淡墨勾勒的仕女图。

沈砚冰发现,每当暮色西合,苏挽月便会放下药杵,倚着窗棂哼唱民谣。曲调是西北特有的苍凉调子,歌词却带着几分温柔:"山月照,照山岗,采得雪参换茶汤。莫嫌药苦无人问,春去秋来草自芳......" 她的嗓音清冽如泉,唱到尾音时,总会轻轻腕间的银铃 —— 那是用山藤和碎银编成的,动起来会发出细碎的响。

伤后第七日,沈砚冰试着在院中舞戟。伤口虽未痊愈,却不妨碍他做些简单的招式。寒戟划破空气的声音惊动了正在晾药的苏挽月,她望着他挺秀的身姿,手中的干菊簌簌掉落:"将军舞戟时,倒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战神。"

"不过是杀人的勾当罢了。" 沈砚冰收戟,目光落在她被药汁染黄的指尖,"倒是你,明明能辨《千金方》的真伪,为何甘愿困在这深山里?"

苏挽月垂眸,将晒干的紫苏收入竹匾:"父亲说,宫里的药炉太烫,容不得真话。" 她忽然抬头,眼中闪过狡黠,"再说了,若我在城里,将军如今怕要喂狼了。"

这话让沈砚冰喉头一哽,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他忽然意识到,自母妃死后,再无人敢用这般随意的语气与他说话。在朝堂上,人人称他 "将军千岁",在军营里,士兵们见他如见阎罗,唯有眼前这人,会在递药时顺带塞给他一颗蜜渍山楂,会在他咳得厉害时,用浸过薄荷的帕子替他擦额角。

变故发生在第八日午后。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翻涌起铅云,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沈砚冰正在研读苏挽月的医书,忽见她望着窗外的暴雨,脸色骤然发白。

"怎么了?"

"雪顶红。" 苏挽月抓起斗笠,"那是长在鹰嘴岩的药,需在暴雨初歇时采摘,过时便会化作春泥。" 她说话时己披上蓑衣,竹篓的绳带在胸前晃出急促的弧度。

沈砚冰扯住她的衣袖:"鹰嘴岩在主峰西侧,暴雨中山路打滑,太危险。"

"可你的伤......" 苏挽月回头,眼中映着他胸前未愈的刀疤,"金疮药需配雪顶红做药引,否则伤势反复,日后恐成顽疾。" 她轻轻掰开他的手指,斗笠边缘的水珠落在他手背上,"放心,我从小在山里长大,比松鼠还灵巧呢。"

话音未落,人己冲进雨幕。沈砚冰想要追赶,却因腿伤一个趔趄,跌倒在门槛上。他望着她在雨中蹒跚的背影,忽然想起三年前的冬夜,他在北疆雪原追击敌军,战马陷入雪坑,也是这样无能为力地看着亲卫为他挡下致命一击。

暴雨如注,鹰嘴岩的山道果然泥泞难行。苏挽月的草鞋数次打滑,她不得不手脚并用,攀着岩石上的藤蔓向上。雪顶红生在岩缝间,三朵殷红的小花在风雨中摇曳,像泣血的朱砂。她掏出采药刀,刚要伸手,脚下的山石突然松动,整个人向悬崖滑去。

"啊!" 她惊呼一声,本能地抓住身边的野藤,竹篓却坠入深渊,发出空荡荡的回响。掌心的野藤被雨水泡得滑腻,渐渐承受不住重量,苏挽月望着下方翻涌的雾海,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挽月,若遇危难,便想想山间的草药,它们熬得过寒冬,你也熬得过。"

她咬咬牙,腾出一只手去够岩缝中的雪顶红,指尖刚触到花瓣,野藤 "啪" 地断裂 —— 千钧一发之际,腰间突然一紧,竟是沈砚冰不知何时赶来,用寒戟上的红缨穗将她捆住,整个人悬在岩边。

"抓住我的手!" 他的声音混着雨声,却清晰如钟。苏挽月抬头,看见他单膝跪在岩顶,伤腿的绷带己被血水浸透,另一只手牢牢抠进岩缝,指节泛着青白。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沈砚冰 —— 甲胄未着,只穿一件浸透的中衣,长发被雨水粘在额角,眼中却燃着比烈日更烈的光。当她的手终于被他拽上岩顶时,那朵雪顶红还紧紧攥在掌心,花瓣上的雨水,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你不要命了?!" 沈砚冰怒吼,却在看见她掌心的血痕时,声音突然哽咽。他扯下自己的衣袖,胡乱替她包扎,手指却在颤抖:"若你有个好歹,我......"

他忽然顿住,意识到自己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般失态的话。苏挽月望着他泛红的眼角,忽然笑了,将雪顶红轻轻放在他掌心:"将军可知,这花为何叫雪顶红?因它只开在积雪未消的岩顶,越是艰险处,开得越艳。"

回程的路走得格外艰难,沈砚冰几乎是半抱着苏挽月,用寒戟当拐杖,一步步挪回木屋。暴雨在黄昏时分停歇,山月从云隙间露出半张脸,照着两人湿透的衣裳。

"先换衣裳,别着凉。" 苏挽月刚要推门,忽然一阵眩晕,踉跄着靠在沈砚冰怀里。他这才发现她的额头烫得惊人 —— 定是在雨中受了寒,又受了惊吓。

木屋里,沈砚冰生起炭火,找出苏挽月的粗布衣裳。当他看见衣架上挂着的、绣着小朵蒲公英的肚兜时,耳尖猛地发烫,慌忙别过脸去,将衣裳放在屏风后。

"我去煮姜汤。" 他转身时撞翻了药柜,瓷瓶滚落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格外响亮。苏挽月靠在床头,望着他手忙脚乱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个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镇北将军,此刻像个偷喝蜜水被抓包的少年。

姜汤煮得太咸,粥也熬得糊了底,可苏挽月喝着沈砚冰端来的陶碗,却觉得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温暖。他坐在床边,用汤匙轻轻吹凉汤水,热气氤氲中,他眼下的乌青格外明显 —— 定是拖着伤腿在暴雨中奔波,耗损了元气。

"将军可曾想过,若我真的摔下去......"

"不准说这种话。" 沈砚冰打断她,汤匙碰到碗沿发出清脆的响,"你救了我的命,我护你周全,本就是该当的。" 他忽然低头,望着碗中晃动的倒影,"何况,这十年来,从未有人像你这般,把我当作人来照料,而非杀人的刀。"

苏挽月怔住,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医者治病,更要治心。" 眼前这人,铠甲下藏着多少伤痕,她不知道,但她能看见,当他望着药圃里的蒲公英时,眼中会闪过转瞬即逝的温柔;当她哼起民谣时,他握戟的手指会不自觉地跟着节奏轻叩。

夜更深了,炭火噼啪作响。沈砚冰坐在床尾打盹,忽然听见苏挽月轻声说:"我母亲曾是太医院的医正。" 他抬头,看见她望着窗外的山月,眼中映着细碎的银光,"后来因为不肯在贵人的药方里加害人的药,被逐出了宫。父亲带着她躲到这里,教我认药草,辨药性,说这天地间的草木,比人心干净得多。"

沈砚冰忽然想起自己的母妃,那个总在深夜替他缝制甲胄的女子,最后也是因为不愿参与后宫争斗,被人在膳食里下了毒。他忽然明白,为何初见时,苏挽月看见蟠龙纹会那般心惊 —— 那是刻在他们骨血里的,对宫廷权谋的本能畏惧。

"睡吧。" 他替她掖好被角,指尖掠过她腕间的银铃,"明日我陪你去采药,你教我认雪顶红,可好?"

苏挽月笑了,闭上眼时,听见他在耳边轻轻说:"其实,你唱的民谣,比宫里乐师奏的曲子好听百倍。"

山月无声,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窗纸上。炭火烧尽最后一丝火星,木屋里却流淌着比炭火更暖的温度。沈砚冰望着熟睡的苏挽月,忽然觉得,这一场劫后余生,早己不是简单的救命之恩 —— 她像一株生长在岩缝中的雪顶红,用单薄的根茎,在他荒芜的心底,开出了第一朵温柔的花。

次日清晨,当苏挽月在沈砚冰熬的夹生粥里发现几颗完整的蜜渍山楂时,忽然红了眼眶。这个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将军,竟记得她曾说过,喝苦药时要配甜山楂才好下咽。

"难吃就别吃。" 沈砚冰别过脸,耳尖却红得滴血。苏挽月却大口扒着粥,含糊不清地说:"比我第一次熬的药强多了,那时父亲喝了首皱眉头......"

两人相视而笑,窗外的山月渐渐隐去,朝阳正从祁连山顶升起,将满山的药草染成金绿色。沈砚冰忽然发现,苏挽月昨夜采的雪顶红,不知何时在案头的陶罐里,三朵红花在晨光中轻轻摇曳,像在诉说着某个,比山月更温柔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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