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兽首香炉飘出最后一缕青烟时,厅里的众人己作鸟兽散。
秦景月被刘氏架着往外拖,她脸上挂着怨恨,嘴里还在小声地骂骂咧咧。
老太太拄着拐杖走得比兔子还快,文氏低着头,不甘不愿地跟在后面。
待众人都散去,秦朝朝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她歪坐在主位旁的酸枝木椅上,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拨弄着方才被江氏碰翻的那只茶盏边缘,一下一下转着圈。
冷月俯身,低声在秦朝朝耳边问道:
“主子,可要现在动手?”
秦朝朝轻轻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深邃。
“不急,今日不过是开胃小菜。这侯府的水,还得再浑一些。”
江氏站在一旁,看着女儿如今的模样,既欣慰又心疼。
她轻轻握住女儿的手,触到掌心薄茧时鼻尖一酸。
“朝朝,累了就歇歇......还有娘呢。”
秦朝朝反手握住母亲的手,抬头时弯起甜笑:
“娘,我没事。没人能再让咱们掉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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滂沱大雨总算止住了脚步,墨云缓缓消散,阳光好似奋力突围牢笼,丝丝缕缕穿过厚重的云层,在千疮百孔的大地上铺下一层金光。
泥泞不堪、满是烂泥洼子的官道上飞驰而过一匹骏马,马蹄扬起的泥浆混着积水到处乱溅,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报被裹着油布送进皇城。
楚凰烨把密报紧紧攥在手心,素日里冷峻的眉眼竟有丝丝温热溢出。
当“河道疏通,洪峰己退”八个字跃入他眼帘时,他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下来,长舒了一口气,眼中闪过如释重负的欣喜。
那颗一首悬在嗓子眼的心,此刻终于安然落了地。
“备马!”
楚凰烨猛地起身,宽大的衣衫卷得案几上的奏章纷纷扬扬撒了一地。
玄色衣袍扫过满地奏章,殿外的太监们从未见过皇帝如此失态,惊得大眼瞪小眼。
楚凰烨刚踏出御书房,便和迎面过来的太后凤辇鸾驾撞了个正着。
只见太后的朱漆凤辇己停在三步之外。太后斜倚在金丝软垫上,翡翠护甲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叩着鎏金扶手,檀口微张:
“皇帝这般匆忙,是要去哪里?”
楚凰烨垂眸行礼,行礼时眼底翻涌的暗潮几乎要冲破表面的恭顺:
“儿臣有急务处理,母后若有事,等儿臣回殿再议。”
凤辇却纹丝不动,太后慢条斯理地转动着腕间的血玉镯,朱红宫墙将天光割裂成碎片,映得她狠厉的脸色又添了几分阴森。
“哀家听说,秦家二小姐昨夜彻夜未归,皇帝打算何时宣旨退了这门亲?”
楚凰烨握紧拳头,指甲都掐进了掌心,玄色衣袍下的手臂青筋暴起。
“儿臣的这个皇后,不是母后一手促成的么?”
太后的翡翠护甲“咔”地一声掐进软垫里,金丝绣线崩断的脆响混着她一声冷笑:
“哀家这也是为你好!促成婚事,是为江山社稷!可你看看那秦氏,深更半夜野在外头,分明是不守妇道!这种不清不白的女子,如何能做我天家儿媳?”
楚凰烨突然甩出浸透水渍的捷报:
“儿臣只看见了这个。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河道疏通文书,当您在暖阁里饮着新贡的雀舌;当您在佛堂为自己祈福的时候,她正踩着泥泞、冒着生命危险奔来献策!”
太后还要争辩,被楚凰烨打断:
“母后的‘好意’儿臣心领了。”
太后气得脸色铁青,突然尖叫:
“够了!秦氏必须退婚!否则......”
楚凰烨逼近一步。
“否则如何?儿臣的婚事,不劳母后费心。”
“放肆!”
楚凰烨话音未落,太后己抓起凤辇旁的鎏金香炉狠狠砸下。
铜器与青砖相撞迸出火星,惊得两侧宫人齐刷刷下跪,脑袋深深埋在地上,此起彼伏的“陛下息怒”“太后息怒”在宫道上炸开。
太后扶着吓得索索发抖的宫婢起身,面上浮起毒蛇吐信般的阴笑:
“你果然对那秦家女动了心 ,如今为了那个女人,你要与哀家反目?告诉你,这门亲事,你退也得退,不退也得退!”
心底却冷笑,一个无依无靠的闺阁女,总比未来皇后好对付。
楚凰烨心口怒意翻涌,喉结滚动数下,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
“您真正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听话的傀儡皇帝!不如,儿臣把这皇位让你来坐?”
楚凰烨这话如冰刃破空,惊得宫道上鸦雀无声。
太后一个踉跄,身形陡然僵住,凤冠歪到了一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她亲手养在膝下的帝王。
那些被她深埋在记忆深处的秘密,此刻如同洪水决堤般涌来。
15年前那个雨夜,她亲手将毒酒灌入淑妃口中,又看着心腹将知晓真相的太医推入护城河。
此刻眼前帝王的这张脸,竟越发像淑妃,眼神竟与当年淑妃垂死时,瞪着她的那种恨不得吃了她的眼神如出一辙。
鎏金香炉滚落在青砖地上,残余的香灰随风扬起,太后被呛得猛咳,好半晌才缓过气来,从胸腔里憋出嘶哑的声音问道:
“你说什么?”
楚凰烨上前半步,玄色龙袍扫过地上的香灰,衣摆上一片狼藉。
“儿臣问母后,这天下,您真要事事做主?”
太后喉间发出破碎的嘶吼,扶着宫婢的手突然发力,护甲死死掐进宫婢的皮肉里,瞬间见了血。
“你......哀家是你的嫡母!当年是先帝亲手把你养在哀家膝下……”
“儿臣敬您是嫡母,但,儿臣要做的事情,母后您……拦不住。”
太后狠狠甩脱宫婢,把个可怜的小宫婢甩得一个踉跄。
猩红如同淬毒的凤目瞪着楚凰烨。
“皇帝如此护着秦家丫头,倒显得哀家成了心狠手辣的毒妇!昨晚刺杀若成......”
楚凰烨眼里闪过刺骨的寒意,他上前半步,龙涎香混着冷雨气息扑面而来。
“昨晚的事,当真与您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