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婳的目光,落到那一地瓷器碎片和玻璃碎片的中央,那里蜷缩着一道身影。
是迟宴!
她不会认错。
哪怕此刻,那个蜷缩的身影一身狼狈,一点也看不出她熟悉的从容温雅。
“迟宴。”曲婳轻轻喊了一声,然后快步跑过去。
曲婳蹲在迟宴身边,从她这个角度,能看到迟宴衣服上斑斑点点的血迹,还有他身下的地面,很多地方,都沾染了血色痕迹。
“迟宴,我是婳婳,你,还好吗?”
随着曲婳的声音,刚才还蜷缩着,对外界一点反应都没有的迟宴,突然很轻的动了一下身子。
他紧紧抱着头的胳膊松了一些。
好像是想仰起头,看一眼这个在他身旁说话的人。
却又似乎在惧怕着什么,迟迟不敢去看。
“迟宴。”曲婳抬手,触上迟宴的肩膀,“你松开胳膊,让我看看你的情况,好不好?”
然而随着曲婳的触碰,迟宴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
接着是越来越剧烈的颤抖。
曲婳甚至听到了迟宴牙关打颤时,上下磕碰的声音。
“迟宴,你怎么了,你别吓我?”曲婳的手握住迟宴的手腕。
她想把迟宴的手拉开,看看迟宴到底怎么了,有没有受到很严重的伤害。
怕造二次伤害,曲婳手上的力道很轻。
而迟宴紧紧抱着头的手,随着曲婳的力道被轻轻拉下来。
曲婳看到了迟宴脸上被碎片划伤的血痕,也看到了他咯咯打颤的牙关。
还有迟宴的呼吸,也是急促的、惶恐的。
就仿佛,他正置身在某个让他很十分怕的环境里。
“迟宴。”曲婳又轻轻的喊了一声。
迟宴终于睁开眼睛,朝近在咫尺的曲婳看去。
曲婳也在这一刻,看到了迟宴的眼睛。
那是一双遍布了血丝的双眼,乍一看,就仿佛一双血色眼眸,很是可怖。
但曲婳这会儿,心里却只有心疼。
从刚才一进门她就隐约猜到了。
迟宴他应该是受到了某种刺激,创伤后应激障碍发作了。
或许还伴有精神分裂,幻听、幻视等症状。
“婳婳。”迟宴眼眸血红,声音颤抖,像个受了伤,正蜷缩着身子,自已舔舐伤口的小兽。
“嗯,我在。”曲婳握紧迟宴的手。
这一刻,迟宴就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紧紧的回握住曲婳的手。
男人的力气很大,曲婳甚至感觉到指骨摩擦间带来的疼痛。
但她没有抽回手,也没有做出任何吃疼的表情,就这么任迟宴握着。
“婳婳,你是真的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迟宴血红的眼眸中,突然聚集了水雾,又顺着眼角滑落。
“六年前,妈妈和哥哥就死了,你和他们一样,都是我想出来的,对吗?”
带着希冀的声音,嘶哑干涩,蓄着泪的血色眼眸,这个男人,在这一刻脆弱的仿佛随时都会碎掉。
泪水在他的眼中汇聚,然后无声滑落。
他的妈妈和哥哥,在六年前就死了,死得那样痛苦而惨烈。
连婳婳都是他幻想出来的……
那个端走他的烤肉自已吃下去,在他应激的夜晚,打通他的电话,讲了两个多小时的睡前故事,哄他入睡的姑娘。
下着雷雨的夜晚,抱着他亲吻的姑娘……
他们一起晨跑,一起下棋,一起赏花,一起看星星……
多少个夜晚,他们相拥而眠。
那么多次救他于水火的女孩,他最爱的姑娘。
他悄悄的躲在暗处,看了那么多年,也守护了那么多年的姑娘。
他的婳婳,怎么能是假的呢?
她是悄然照亮他晦暗生活的一束光,是他心里最虔诚的信仰啊!
他的世界,他的信仰,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迟宴睁着血色的眼眸,看着面前美得如梦似幻的姑娘。
他的眼眶里被泪水充盈,面前的姑娘,也随之变得模糊。
是不是下一刻,他的婳婳就会消失?
而他也会跌入冰冷的黑暗?
眼睑眨动之间,泪水滑落。
周围的场景似乎也在瞬间变换。
血色在弥漫,他又闻到了熟悉的浓稠的血腥味,还有皮肉被烙铁烫烂的焦糊味。
耳畔似乎也听到了凄厉的绝望哀嚎的声音。
他仿佛掉进了冰冷的深渊里,绝望而又窒息。
以前的每一次,都是他的婳婳,把他从绝望的深渊里拉出来。
可是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来救他了……
曲婳蹲在迟宴身边,也早已泪湿眼眶。
上一世的迟宴,就是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崩溃和疯癫中,最后走上绝路的吗?
这里是白兰的居所,白兰都对迟宴做了些什么,才导致迟宴崩溃成这样?
这一次,比她前几次见到的,迟宴应激发作的情况,要严重了许多。
是白兰,把迟妈妈和迟宴的哥哥都已经去世的事情,告诉迟宴了吗?
或者,白兰还做了比这更加刺激迟宴的事情?
现在的迟宴,甚至以为,连她都是他幻想出来的。
曲婳抬头,目光在混乱的客厅里扫视了一圈。
白兰似乎想往她这边过来,但被顾淮拦住了。
别墅的大门没关,这时门外又有人进来。
张远带着保镖,从玄关处走出来。
看清客厅景象的一瞬间,他也愣了愣。
“迟先生!”张远快步走到迟宴身边。
对这声呼唤,迟宴毫无反应。
曲婳抬手,擦了擦眼泪,又紧紧握住迟宴的手。
“迟宴,你看着我,我是真的,不是你幻想出来的。”
说着,她又拽着迟宴的手,摸在自已的脸上。
“你能碰到我,能感觉到我的体温,是不是?”
迟宴的眼眸依旧像血一样红。
他的手触在曲婳脸上,眼睛也定定的,一眨不眨的看着曲婳,仿佛要将曲婳此刻的模样,深深地刻在脑海之中。
某一刻,迟宴突然动了。
他收回触碰在曲婳脸上的手,挣扎着坐起身来。
一双血红的眼,依旧看着曲婳,含着浓浓的眷念,带着说不尽的不舍。
他伸出手指,在曲婳眉眼之间描摹。
甚至对着曲婳轻轻的弯了弯唇角。
最后,他缓缓俯身,拥抱住曲婳,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曲婳额头。
曲婳也在看着迟宴,她感觉到额头落下的温软触感。
却在下一刻,一滴暖暖的液体落在她的脸颊。
是迟宴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