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仿若一块沉甸甸的铅板,密不透风地压在洛阳的上空,似是连时间都被这沉重的氛围拉扯得缓慢而凝滞。街边的灯笼渐次亮起,那昏黄的光晕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摇曳,宛如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被呼啸的北风扑灭,恰似那摇摇欲坠、随时都会熄灭的希望。
沈逸尘怀揣着一盒江知允最爱的糕点,指尖用力,将纸盒攥得微微变形。糕点的香气在冰冷刺骨的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飘散,可这熟悉而甜美的味道,却根本无法驱散他满心弥漫的阴霾。他的脚步急促且沉重,每一步都踏在积着薄雪的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咯吱”声,仿佛是他内心深处痛苦的低吟。
随着离江知允的住处越来越近,他的心跳愈发剧烈,抬手敲门时,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脑海中如走马灯般不断浮现出昨天两人争吵时的画面。那时的他,愤怒如同汹涌澎湃的潮水,瞬间将理智席卷而空,那些伤人的话语脱口而出,如今回想起来,满心皆是懊悔。
“吱呀”一声,门缓缓打开,江知允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她的眼中带着一丝惊讶与深深的担忧,几缕发丝在风中凌乱地飘动,更衬出她的楚楚可怜。沈逸尘忙不迭地将糕点递过去,声音因愧疚与紧张而带着几分沙哑:“阿允,昨天是我太冲动了,你别往心里去。这是你喜欢的糕点,我特意跑了好几条街,去那家你最爱的铺子买的。”说着,他又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那块温润的玉佩,轻轻放在江知允手中,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那一瞬间的温热让他心中一颤,“把这个放好,别再弄丢了,这是……这是爹留给你的,这很重要,如今我把它还给你,你一定要好好藏着。”
江知允接过玉佩,触手生温,那细腻的质感一如父亲还在世时掌心温热的温度。她目光中满是忧虑,抬眸望向沈逸尘,轻声劝道:“哥哥,我知道你心里苦,可那仇恨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就放下吧。这些年,你东躲西藏,隐姓埋名,好不容易过上安稳日子,我不想你再去冒险,再被仇恨吞噬。”沈逸尘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坚定,犹如寒夜中闪烁的寒星,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骨节处微微凸起,仿佛在与内心的痛苦和挣扎做着最后的抗衡:“这件事你别管,我自已心里有数。我会用生命保护好你,但江家的血海深仇,我绝不能忘。那是百余条鲜活的生命,是我至亲至爱的家人,我怎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江知允还想再劝,可话到嘴边,看着沈逸尘那决绝的神情,终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沈逸尘却不再停留,转过身,大踏步离开。他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拉得很长很长,带着一种孤注一掷、决绝的孤勇,每一步都踏得坚定而沉重,似是在向命运宣告他绝不妥协的决心。江知允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满心都是不安与担忧,她太了解沈逸尘了,一旦他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可这份执着,也让她害怕会失去他。
为了沈逸尘的安危,江知允心急如焚,四处打听后,找到了谢翊舟。谢翊舟身形挺拔,站在那里,宛如一棵苍松,眉眼间透着历经沧桑的沉稳与内敛。听了江知允的拜托,他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理解与同情:“放心吧,我会去看看他。他的痛苦,我感同身受,或许我能帮他走出这仇恨的深渊。”
谢翊舟在洛阳边缘的一家破旧酒馆里找到了沈逸尘。酒馆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酒气和潮湿的霉味,昏暗的光线中,烟雾缭绕。沈逸尘独自坐在角落里,那角落仿佛是他为自已构筑的一座孤独的堡垒,将他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桌上摆满了空酒壶,杂乱无章地散落着,像是他破碎的生活的写照。他的眼神迷离而空洞,毫无焦距地望着前方,手里还紧紧握着一个酒壶,不断机械地往嘴里灌酒,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浸湿了前襟。
谢翊舟静静地走过去,脚下的木板发出“嘎吱”的声响,在这寂静又压抑的酒馆里格外刺耳。他在沈逸尘身边坐下,动作轻柔地拿起一个酒壶,给自已也倒了一杯酒,酒液在杯中荡漾,泛着微光。“我知道你心里的恨与苦。”谢翊舟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像是冬日里的暖阳,试图驱散沈逸尘心中的阴霾,“可你想过吗,恨只会让那些逝去的人在九泉之下也无法安心。他们一定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而不是被仇恨困在这无尽的痛苦中。”
沈逸尘猛地转过头,动作剧烈得几乎要带翻桌上的酒壶,他眼中布满血丝,通红得犹如燃烧的火焰,又似一头受伤后困兽犹斗的野兽,满是警惕与愤怒:“你懂什么!江家百余口人命,如今只剩下我和知允,我怎么可能忘?那些血腥的场景,每天都在我脑海中反复上演,亲人的惨叫、鲜血染红的庭院,我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你没经历过,你根本不懂我的痛苦!”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沙哑,带着几分声嘶力竭的味道。
谢翊舟的目光望向远方,思绪仿佛被拉回到了遥远的过去,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深深的怅惘与哀伤:“我和向南枝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生得温柔婉约,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那是我心中最美好的存在。可命运弄人,她被迫入宫,从此高墙深院将我们隔绝。我拼命挣军功,日夜苦练,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就盼着能有朝一日功成名就,接她出来,给她自由,给她幸福。”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似是在吞咽着无尽的痛苦,“可等我功成名就,换来的却是她死在宫中的消息。我收到她的遗物时,整个人都崩溃了,我也曾想不顾一切地冲进皇宫,为她报仇,哪怕赔上自已的性命。”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眼中泪光闪烁。
沈逸尘听着,手中的酒壶停在嘴边,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内心被谢翊舟的故事深深触动。突然,他将酒壶狠狠砸在地上,“砰”的一声巨响,碎片飞溅,划破了空气,也划破了他内心最后的防线。他双手抱头,身体蜷缩着,泪如雨下,那泪水滚烫而苦涩,带着多年来积压在心底的痛苦与绝望:“你怎么敢让我忘?我不要什么王权富贵,我只要江家的公道!那些权贵们只手遮天,草菅人命,江家上下百余口人,无一幸免,我若不自已去讨回,江家的冤屈何时才能昭雪?”他的哭声在酒馆里回荡,那是被仇恨灼烧的灵魂发出的悲嚎,声声泣血,揪人心弦。
酒馆里的其他客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有好奇,有同情,却无人敢上前。这压抑的氛围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沈逸尘困在其中,让他无法挣脱。窗外,夜色愈发深沉,墨一般的乌云遮蔽了月光,寒风在街巷中呼啸穿梭,发出凄厉的声响,似是在为这场无法释怀的仇恨呜咽。沈逸尘的心中,仇恨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越烧越旺,吞噬着他的理智与希望,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江家被灭门的惨状,每一个画面都如同一把锋利的利刃,狠狠地刺在他的心上,鲜血淋漓。
“公道?这世间哪有什么公道!”沈逸尘喃喃自语,声音中满是绝望与愤怒,“那些权贵们为所欲为,朝堂之上,他们结党营私,操纵朝政;民间之中,他们鱼肉百姓,横行霸道。江家不过是他们权力争斗的牺牲品,我若不站出来,还有谁能为江家申冤?”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双手用力地揪着自已的头发,指缝间几缕发丝被扯落,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心中那如万蚁噬心般的痛苦。
谢翊舟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无奈与同情,他轻轻拍了拍沈逸尘的肩膀,试图给予他一丝慰藉:“逸尘,我明白你的痛苦,我真的懂。可复仇的路太过艰难,布满荆棘,你这一路走下去,失去的可能会更多。知允她担心你,她不希望你因为仇恨而丢了自已的性命。她每天都在为你提心吊胆,以泪洗面,你就忍心让她这样痛苦吗?”
沈逸尘听到江知允的名字,身体微微一震,像是被一道电流击中。他缓缓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那挣扎里有对江知允的眷恋,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了,有对复仇的执着,还有对未来的迷茫。江知允的面容在他脑海中浮现,她的温柔、她的担忧、她的劝说,此刻都如同一股暖流,试图融化他心中那座坚冰般的仇恨堡垒。
“阿允……”沈逸尘低声呢喃,声音里满是眷恋与痛苦,“我又何尝不想放下,可江家的血仇如鲠在喉,我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我每天都在想,如果我不去报仇,我有什么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亲人?可我也害怕,害怕我会失去唯一的亲人,害怕我再也保护不了她。”他的目光变得迷茫而空洞,仿佛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的旅人,四处张望,却找不到一丝光亮。
酒馆里弥漫着一股压抑得让人窒息的气氛,酒客们的交谈声渐渐低了下去,似乎都被沈逸尘的痛苦所感染,整个世界仿佛都沉浸在这无尽的哀伤之中。角落里,一只蜘蛛在破旧的蛛网中忙碌着,试图修补被风吹破的网,它一次次地吐丝,一次次地攀爬,可那网却总是在风中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再次破碎。就像沈逸尘试图拼凑起自已破碎的生活,却总是徒劳无功,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摆脱命运的捉弄。
沈逸尘又拿起一个酒壶,仰头灌下一大口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燃烧殆尽。他的意识渐渐模糊,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扭曲,光影交错,虚幻与现实交织。他仿佛看到了江家的亲人们在向他招手,他们的面容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可当他伸手去抓时,却又瞬间消失不见;他又仿佛看到了那些仇人得意的笑容,他们在他面前肆意嘲笑,羞辱他的无能,仇恨的火焰再次在他心中熊熊燃起。
“我不会放过他们的……”沈逸尘在心中暗暗发誓,声音坚定而决绝,“哪怕付出一切代价,我也要让他们血债血偿。哪怕与全世界为敌,我也绝不退缩。”他的眼神中重新燃起了仇恨的火焰,那火焰炽热而疯狂,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燃烧殆尽,在这火焰中,他似乎看到了复仇的希望,哪怕那希望如风中残烛,微弱而渺茫。
谢翊舟看着沈逸尘,心中暗暗叹息。他知道,此刻的沈逸尘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任何劝说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默默地陪伴在沈逸尘身边,希望有一天,他能从仇恨的深渊中走出来,重新拥抱生活。
夜更深了,酒馆里的客人陆续离开,脚步声、交谈声渐渐远去,只剩下沈逸尘和谢翊舟。烛光在风中摇曳,忽明忽暗,映照着他们疲惫而憔悴的面容,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歪歪斜斜,在地上肆意舞动。窗外,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宛如一群白色的精灵,在空中翩翩起舞,像是为这个充满痛苦与仇恨的世界蒙上了一层洁白的面纱,试图掩盖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可那面纱下的伤痛,又岂是这薄薄的雪花能够掩盖的呢?
沈逸尘醉倒在桌上,发出痛苦的呓语,他的眉头紧锁,脸上满是痛苦与挣扎,似是在梦中也无法摆脱仇恨的纠缠。谢翊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怜悯:“睡吧,也许在梦里,你能找到片刻的安宁。”他的声音轻柔而舒缓,像是在哄一个受伤的孩子入睡。
雪越下越大,很快便将整个小镇掩埋在一片银白之中。世界变得如此纯净,如此洁白,仿佛一切的痛苦与仇恨都被这皑皑白雪所掩埋。但沈逸尘心中的仇恨,却如这寒冷的冬夜一般,漫长而无尽,在这看似平静的雪夜下,暗暗涌动,等待着爆发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