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深宫之中。
一名形容枯槁的女人躺在床榻之上,她面色蜡黄,双唇也失了颜色。
可即便如此憔悴,却依旧能从那张脸上瞧出,若在昔日,她一定是个明艳的美人。
现在她穿着单薄的衣裳静静地躺着,脸上看不出半点生气儿,若不是胸膛还在起伏,只怕会让人误以为她已经离去了。
徐妍无力地睡着,梦中一时觉得自已魂魄已经抽离了身体飘向远处云端,一时又觉得自已仿佛坠入了无尽的深渊,不断地下落。
她知道,自已已是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
这些时日,全靠太医用人参汤为她吊着命。但她知道,自已已是回天乏术,再好的人参也是无用。
她一时醒着,一时昏睡,沉重浑浊的呼吸从喉中发出,如同破旧的风箱。
醒着时,她默默看着宫中那富丽堂皇的屋顶发呆;昏睡时却梦到,梦到自已飞出了宫去,回到了儿时的故居,回到了爹和娘的膝下。
那里有兄弟姊妹,有雪天诗社,有夏日划船吃酒,总是嬉戏玩乐。
现如今亲人们都去了哪里,又各自过得如何了?
徐妍不得而知,自从那一年的春天,她被选进宫内为嫔妃后,这些梦中的情景就注定永远只会出现在梦中了。
入宫这许多年,众人只怕还以为她过着荣华富贵的日子,被封为妃,又是何等的尊荣高贵。
可在这宫中虽经历的种种艰辛,唯有她一人能够体会,甚至找不到一个贴心人可以诉说一番。
“娘娘,娘娘……”徐妍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唤她,“娘娘,您该喝药了。”
徐妍费力地睁开眼,看见床边有一名宫女嘴角含笑,手中端着一碗参汤看着她。
是燕儿。
徐妍心知此人一定有鬼,但现时今日,她早已无力再去抗衡了。
见徐妍没有张嘴,燕儿也不介意,她笑着把盛了药的勺子递到了徐妍的嘴边,而后用力捏开了徐妍的下巴,把药灌了进去。
“您要乖乖喝药啊,不喝药怎么会好呢?”
燕儿见徐妍被药呛得直咳嗽,又用手帕帮她擦干净药渍,埋怨道:“看您,要是自已喝了,哪里还会这样。”
“您呀,就总是爱自讨苦吃。”燕儿笑盈盈地说完这话后便退下了。
留下徐妍一人独自咳嗽着歪倒在床榻上,如今,她连愤怒这样的情绪都要提不起力气来了。
从小的时候起,徐妍就是个极有主意的女孩,家中父母疼爱她,把她当男孩一般的教养长大。
她读书识字明理,所以入了后宫,她见过不管这种种恶象。
她不愿意随波逐流,也不愿意视而不见,她也有自已的野望,想要和那夏忠斗上一斗。
只可惜啊,徐妍苦笑着想,自已终究还是不如……
她以试过了许多办法,在宫中试着培养自已的心腹宫女与太监,与妃嫔们结交,与宫外朝廷官员互通消息,与皇帝亲近。
可到头来,曾与她交好同谋的张贵妃此刻还不知性命如何了,自已真正心腹的宫女被杀死,被替换成了这个燕儿,与外朝通信的路子几乎快要被夏忠一一拔除清理干净。
而皇帝,哈,此刻怕是嫌她宫中药味难闻,早已远远躲开了去吧。
是自已技不如人,徐妍想,也该认命了,不认命又能如何?
自已眼见着也快要死了,老天真是不公,任凭夏忠那样的人得意至今,真是好恨。
饱含着这样情绪的徐妍以为自已就要这样含恨而终时,却突然收到了一封来自宫外的信。
这信里的是如此的疯狂和颠覆认知,徐妍看过后,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已吃那燕儿递过来的“药”竟吃出幻觉来了。
在将信烧毁后,徐妍想,这是谁在与她开这样的玩笑。
可同她这样一个快死的人,开这样的玩笑又有什么用呢?
还是说自已实在太过不甘心,所以幻想出这世上竟还有重生循环一事。
在最初的震撼过后,徐妍心中努力回想信中那位叫徐婵的族妹生做什么模样。
只可惜,记忆太久远,已经有些模糊了。
她们二人虽然同族却不同宗,年龄上也有些许差距,小时候并不曾一起玩过。
唯一的印象,似乎是自已唯一一次出宫省亲,那年幼的族妹跟在众人之后行礼。
原来在自已死后,夏忠仍不肯放过徐家,还要借用陛下之手继续折磨徐氏之女。
徐妍心中冷笑,可如今她又能做什么呢?她已经是清醒的时间比昏睡的时间少,出气比进气多了。
还有这写信之人,兰瑛……
徐妍开始发起了高热,蜡黄的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
她断断续续地想着,这兰瑛又是谁,真是好荒唐好荒谬的人,写下这些东西,就不怕事情败露吗?
还是说这人仗着自已有重生之能就如此肆无忌惮,重生……是了,真是羡慕,自已若是也可重生轮回,定要杀了夏忠解除心头大患。
真是的,族妹怎么这样软弱,有此天赐之能却只想着逃离,若是自已……若是自已……
转而徐妍又想,罢了罢了,她是何等可怜,本来就是夏忠为了报复自已,才会令徐氏女再入宫,倘若没有自已,族妹又该是何等自在的承欢父母膝下。
徐妍一时心有不甘,一时恨人不争,一时又心生怜悯。
最终,她还是想,到底还是没有人该被这深宫牢笼所困。
她拼尽了最后一口气,请来了皇帝,哄着他写下圣旨盖了印,要赐婚这位未曾谋面的族妹徐婵。
而后她想到,似乎还有一个小妹妹,正当她欲故技重施之时,却被夏忠得了消息。
其实那傻子皇帝哪里会写什么圣旨,不过是随意涂抹些东西,徐妍在后面提笔补充罢了。
前一封圣旨已经盖了印,夏忠也懒得理会,后一份圣旨上还只是皇帝的几笔涂鸦,任谁也看不出来这是个什么内容,于是夏忠当着徐妍的面将它烧毁了。
隔着火焰,夏忠笑着对徐妍说:“徐妃娘娘,两个,你只能救一个。你选择救了这一个,就等于是你选择了另一个进宫。”
“来的族妹若是落得什么下场,你说,她会知道是你害了她吗?”
“夏忠,你……”
徐妍上半个身子从床榻上滚落,她努力想要爬着靠近火盆,可惜她再也没有一点力气了。
皇帝在旁边笑哈哈地拍着巴掌,火焰印照着夏忠那皮笑肉不笑的脸。
罢了,如此深宫……
逃吧,婵儿,你若害怕,就逃吧。
徐婵咽下最后一口气想。
好恨。
倘若是我可以……我绝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