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瑛刚从猛虎城返回京城,就听到自已的恩师田文礼因被查出私藏反书,被满门抄斩的噩耗。
这令他悲痛不已,虽然在过往的无数次轮回中,田文礼都摆脱不了这样的命运。但上一世,田文礼却因为夏忠之死而存活下来,这让兰瑛在这一世也心存了一丝侥幸。
田文礼此人虽然性情古板不懂变通,过于恪守礼教让人觉得他实在是个老顽固,可他到底是兰瑛的恩师。
兰瑛幼时丧母,读书时又丧父,幸而得到了田文礼相助,才一路读书入仕有所成就。也正因田文礼是个极为古板守礼的人,才会坚持认为为人师者理当如此照看自已学生。
田文礼教导兰瑛读书,又拿自已的薪资贴补兰瑛的生活,为官后也常不忘提携教导,于兰瑛而言这便是如师如父般的存在。
这也是为何,当田文礼与徐婵产生利益冲突时,会使他左右为难的原因。
如今,这一世田文礼身死,他却连最后一面也不曾见到,也不知何人将恩师的遗骨收殓。
他只能暂时稳住心神,强压哀痛,先去向徐婵汇报在猛虎城的一切,包括他与王胡子等人谈判达成的最终协议,以及……有关于周氏姐妹的憾事。
徐婵在听闻周氏姐妹最终未能逃离猛虎城,反而落得个如此凄凉的下场后,沉默了良久。
她虽然日渐癫狂,可回顾过往,周氏姐妹却从来不曾伤害过她半分。
无论是逃亡过程中临时掉头返回,帮助她救治重伤的兰瑛,还是日后在青天寨里相互依存,周氏姐妹于徐禅而言都是一段温馨的过往。
她曾与妹妹周宝珠一起上战场,她二人待在军营后方,一个看马,一个治人,一起和衣而卧,一起夜半而奔。
也曾和姐姐周宝珍一起在城中的药房中随着大夫们学习识草辨药,治病救人。
徐婵曾在夜里倚在周宝珍的肩头,醉意朦胧地告诉她,若是将来没有了自已与兰瑛,她们也一定要想办法逃出猛虎城。
思及此处,心神动摇,难掩悲痛。
曾经,她和兰瑛还有周氏姐妹四人在一处,一起度过一段短暂却甜蜜温馨的日子。
如今,却什么都没有了……
“她们……她们的尸身葬在何处?”徐婵沙哑着声音问道。
“唉……我去的迟了,未曾见到周姑娘的尸身,听猛虎城的人所言,只怕是……”兰瑛心下不忍,也觉得这一事实十分残忍,“只怕是暴尸荒野,被野兽所啃食殆尽了……”
“啊!”徐婵闻言,身形摇晃间,险些跌坐在地。
兰瑛见徐婵如此伤心,便伸手将她拥在怀中,徐婵靠着他,听着他的心跳声,短暂的,没有恨也没有算计。
兰瑛轻轻拍着徐婵的后背,见她慢慢平复情绪后,还是忍不住询问起有关于恩师田文礼的事情。
闻言,徐婵从过去清醒过来,眼底闪过一道精光,她还想要继续兰瑛替自已办事,至少在猛虎军彻底除掉夏忠之前,兰瑛对她而言还有用处。
故而此时还不到与他撕破脸的时候,徐婵便抬起头来装作无辜,将一切的罪责都推在了夏忠的身上,把在其中接到自已授意而煽风点火的徐家和依附徐家的人,都摘了出去。
只见徐婵垂泪愧疚道:“你是知道的,每一世都一样,夏忠陷害了田大人,说他收藏反书意图谋反……上一世,不过是因为夏忠死了,所以才……”
“这都怪我,没有办法阻止夏忠,才让田大人他……”徐婵作出泣不成声的模样。
兰瑛见状,虽然心中仍有疑惑,却不敢继续深究下去。
他想,徐婵甫经历了周氏姐妹丧生之痛,现如今又怎好责备她没从夏忠手里救下恩师田文礼呢?
他虽然心中悲痛,却也只能掩盖起来,安慰着同样难过不已的徐婵。
“这不是你的错,是夏忠……你放心,王胡子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再过不久,就没有人可以威胁你,控制你,利用你了。”兰瑛擦拭着徐婵的泪水,温声对她道。
从宫中出来,兰瑛向人打听起恩师的情况。得知他的尸身被同朝好友收殓埋葬后,便匆匆前往,想要祭拜恩师。
原本,田文礼是有罪之身,尸首原本是应该在菜市口曝尸数日以示警戒的,事后本也不应该被收埋下葬。
可平日里与田文礼交好的大臣以及田文礼其他的学生们皆心怀不忍,还是收敛了他的尸骨。
“若是朝廷怪罪下来,那就将我也砍了头吧!”
“对!还有我等,若是不满,也将我等一并杀了!”
众人义愤填膺,上前收殓了田文礼及其家人的尸骨,寻了块地方立碑安葬了。
兰瑛赶回京时,众人为田文礼安排的葬礼已经过去了,现如今坟前只余零星至交好友和门下学子还常来看望。
那石碑上刻着的田文礼三字深深刺痛了兰瑛的心,一阵酸楚浮上心头,他上前跪下磕头,哽咽道:“恩师,是兰瑛回来得迟了……”
“哼,轮不到你在此处假好心。”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讥讽。
兰瑛回身,却见来人正是同为田文礼学生的,自已的几位同窗。
他们看向兰瑛的眼神可算不上友善,甚至还有几人带着明显的敌意。
田文礼的学生也不是各个都在朝为官,也有就考不中的学子,常年混迹京中,生活潦倒落魄,一应生活全都仰赖田文礼生前的资助。
田文礼对这些人而言是有大恩在的,众人无不感恩他的付出,现如今他身死,众人便约好日日来祭拜。
可是今日,却见到了兰瑛。
有几人向来心直口快,很快压不住怒火,对兰瑛讥讽道:“你还有脸来此处,恩师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张兄,你同这佞幸之人说什么。”
“此等无耻小人,也配来吊唁田大人,我呸!”
兰瑛苍白着脸色,起身躬身道:“诸位同窗,不管众人如何看我兰某,今日,我来也只是想要表一表哀思……”
“哼,你也配?就是你和你那姘头联合那阉人害死了田老,如今还有何颜面在此!”
“真真是寡廉鲜耻,我等耻于与你同窗。”
“你什么意思?”兰瑛上前一步,抓住那说田文礼是被自已和自已姘头害死的人质问。
“怎么?被人揭穿了就想要灭口了?”那人冷笑了几声,“可惜,你能杀了我一人,却堵不住天下众人悠悠之口。”
“这天下,谁不知道是那妖妇徐氏同阉人合谋,陷害了田大人!”
众人群情激愤,咒骂不休。
兰瑛却觉得难以置信,他的脑海中,一时浮现出田文礼为兰、徐二人操持婚礼的模样,一时浮现出徐婵掩面垂泪的神情。
“不可能,不可能!”他怒斥道,“撒谎,你们在撒谎,在污蔑!”
“是谁派你们来的!是谁!”
兰瑛虽然口中斥骂着众人,可他心中却渐生疑惑。返回兰府后,便安排小厮去打探这段时日他不在京城里所发生的种种。
在等待间,他的内心不断动摇。
直到小厮带回了消息,一一对他讲述,徐家,以及那些想要攀附太后势力的人,是如何在一系列事件中推波助澜,煽风点火,直至夏忠下令除掉了田文礼。
兰瑛在小厮的讲述声中,身形摇晃,颓然坐回了椅子上,茫然无措地喃喃道:“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要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