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一家人窝在阴暗潮湿的船舱里,开启睡眠。
按照顺序,姜念睡在最里面,依次是容悦,容母,最外面是容亓。
容亓刚脱了外衫躺下,船舱的门就被敲响。
赵顺火急火燎的,“船搁浅了,江大人有令,无论囚犯官差,一律随纤夫下去拉船。”
什么?姜念咕噜爬起来,“我们都要去?”她指了指自已,又指了指容夫人。
明天就要靠岸了,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搁浅?
赵顺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江大人说了,女子体弱,去了也使不上力气。”
言下之意是说,全家只有容亓出动?
容亓这瘦弱的身板,是船拉他还是他拉船?
容亓挑了挑眉,非常配合的穿衣起身,“我去。”
容夫人担忧不已,“你身子刚恢复,万一……”
容亓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语气安慰,“娘,不用担心,既然是江大人的命令,就不可违抗,我也是犯人,怎能让大人厚此薄彼。”
说完,他看了姜念一眼后,随赵顺出去了。
姜念掰着手指头,百思不得其解。
江洐受武安候所托照顾容家人,按理说,不应该搓磨容亓啊。
况且这一路上,容亓很听话的巴结江洐,再也没了从前高高在上的傲骨。
更不曾得罪江洐,他干嘛下达这样一个命令?
不怕犯人趁机跑了?
着急归着急,身为流放犯,根本没资格质问官员。
一家人辗转反侧睡不着,只好坐起来担忧了一夜。
翌日晨曦微亮,一道嘹亮的嗓门响起:“船靠岸啦。”
姜念赶紧爬起来收拾行李,容夫人去牵自家的驴,容悦就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
容亓满身疲惫回来,脸上的气色青里透灰,没有血色,看上去跟蹲了三个月牢狱似的。
容夫人心疼的直抹泪,“我的儿啊,累坏了,伤口有没有裂开?”
容亓看了看姜念,头一歪,没骨头似的软了下去。
姜念吓了一跳,不会吧,不会吧?
喝了几个月灵泉水,随纤夫拉个船就晕倒了?
江洐听说容亓晕倒的事,竟然屈尊降贵莅临下等船舱,举着一根银针满脸焦灼,“本官会医术,我来为他扎一针。”
姜念抬手制止,语气凉飕飕的,“多谢大人,我也会医术,已经为他施过针,很快便能醒来。”
话音刚落,容亓幽幽醒来。
他看了眼江洐,眸中划过一丝幽光,转头可怜巴巴对上姜念,嗓子沙哑委屈:“嫂嫂,我疼…”
姜念没好气的点了点他的脑袋,“这点罪都受不了,拿什么养全家,以后多练练。”
江洐没忍住轻笑出声,姜念睨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大人身份尊贵,贵足怎可踏贱地,多谢大人一路照顾,就此别过。”
她和容夫人一起,搀扶着容亓,放到了自家驴车上。
亏她以为江洐正直心善,结果……
容亓说,他被安排到最前头,拉最粗的绳,使最大的力。
人生三大苦,拉船,打铁,磨豆腐。
这下好了,容亓的肩膀,胸口,手臂被缰绳磨的血肉模糊,心疼的容夫人差点厥过去。
唉,以后的碗没人洗了。
江洐眸色沉了沉,“什么就此别过,说好的路上同行,本官不能食言,再说,容亓是犯人,只是随纤夫拉船而已,本官已经很照顾他了。”
对待犯人,明面上他不好厚此薄彼,特意吩咐船长给容亓安排最轻的活,让他滥竽充数就行。
谁知道容亓戏精附体,又演这死出?
他堂堂官员,不屑跟犯人解释,说完这句话,便一脸阴沉的闭了嘴。
姜念想呛他,又知道自已没资格,一介流放女囚犯,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质问官员。
只得垂了垂脑袋,放低姿态,“大人所言极是。”
船靠岸了,姜念拉着驴车,容夫人扶着驴车上的容亓,悦儿紧随其后,几人下了船。
江洐望着几人的背影,拧了拧眉,吩咐黑脸侍卫,“待会送点伤药,省的表哥怪我收礼不办事。”
下了船,呼吸着泥土草木气息,姜念觉得心旷神怡。
容亓躺在驴车上哼哼唧唧,一会要喝水,一会要上药,一会喊疼,一会喊嫂嫂。
姜念想给他两巴掌,“大老爷们哼哼唧唧跟个娘们似的,给我硬起来。”
硬汉,硬汉,只流血不流泪,哪像现在吃个桃桃好凉凉。
她很怀疑容亓成为未来大权臣掺了不少水分。
容亓身子一僵,耳根不自觉发烫。
什么虎狼之词?
大庭广众之下,青天白日,他是说硬就硬起来的吗?
……
赵顺带领流放大部队前行,李平捂着屁股,深一脚浅一脚跟上。
江洐的马车走走停停,距离流放队伍不远,却也保持着恰当距离。
一连走了三日,到第四天的下午,狂风席卷,裹挟着枯叶与灰尘,迷的人睁不开眼。
姜念冻的直搓脚,“还未到十月份,天怎么那么冷?”
容夫人说,“再往前走就是琛山,此地距离绥州最近。”
绥州属于宁古塔地界,可不越来越冷了。
好在南平城时早有准备,棉被,棉衣,棉裤,棉鞋,装了满满一驴车。
翻找出棉衣棉鞋,按照尺寸一一分发下去。
衣物鞋子全是容夫人亲手做的,一路上忙个不停,生怕做的迟了冻着家人。
现在看来,幸亏她日夜不歇做好棉衣,否则得了风寒,全家要遭殃了。
容烟儿冻得哇哇大哭,大房仅剩的一个姨娘嫌弃皱眉:“哭哭哭,就知道哭,两个下三滥的老货死了一了百了,害得老娘拖拽着丧门星,奶奶的,再哭老娘打死你。”
容悦本不想管,奈何听到这句奶奶的,她怒不可遏冲上去,“骂人就骂人,干嘛骂我奶。”
姨娘这才想起来,虽然大房二房不和,孙子却是同一个奶奶。
她缩了缩脖子,裹紧衣裳灰溜溜走了。
容悦白了容烟儿一眼,冷哼一声走了。
容烟儿攥紧五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冷,她太冷了。
她不能被冻死,很快抵达宁古塔,她一定要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