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山顶的风
隔日的清晨，没有三明治和牛奶，换成了煎蛋和廋肉粥。
饭后，时光把一套崭新的运动服和登山鞋放在林欣的房门口，只敲了敲门，说了一句：“半小时后出发。”
他没给她拒绝的选项。
旌阳市郊的山并不算高，但山路蜿蜒，铺满了经年的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
时光走在前面，步速不快不慢，刚好是一个能让人跟上却又必须专注的节奏。
林欣跟在后面，起初浑身都透着抗拒。山里的冷空气灌进肺里，带着草木的生涩味道，让她有些不适。
但随着身体逐渐发热，呼吸变得绵长，她紧绷的肌肉反倒在疲惫中找到了一种奇异的放松。
她开始留意脚下的路，留意拂过脸颊的风，留意身边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形态各异的植物。
走到一处陡坡，林欣脚下的一块碎石忽然松动，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
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的手臂。
那只手温热、干燥，力道稳得像磐石。
“小心。”时光的声音就在耳边，气息平稳。
他松开手，仿佛那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举动，然后继续向上走。
林欣站在原地，手臂上还残留着那片刻的温度。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登山鞋，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山顶的风光，确实值得这场攀登。
视野豁然开朗，整座城市像一盘精密的沙盘，在脚下徐徐铺展。远处的建筑鳞次栉比，道路如织网，一切都渺小而遥远。
风很大，吹得人衣袂翻飞，也吹散了心头那点挥之不去的郁结。
林欣走到悬崖边一块平坦的岩石上，安静地坐了下来。她没有看身旁的时光，只是望着远方，那双空茫的眸子里，第一次映入了如此广阔的天地。
时光递给她一瓶水，自己在她旁边坐下，隔着半臂的距离。
“如果你愿意，以后可以经常出来走走。”他说。
林欣没有回应，但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用沉默筑起高墙。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仿佛想把这片风景刻进自己空白的脑海里。
下山的路上，气氛比来时松弛了许多。
绕过一道弯，一阵焦急的说话声和压抑的痛呼声顺着山路传了过来。
“你忍着点！就快到平地了！”
“萧晖你行不行啊？不行放我下来，我自己跳下去！”
“闭嘴吧你！再动我们俩一块滚下去！”
转过山路，眼前的景象让林欣的脚步顿住了。
萧晖正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背着张雨绮，后者的一条腿不自然地垂着，龇牙咧嘴，满脸痛苦。
而当张雨绮抬眼，看到林欣，以及林欣身后那个气定神闲的身影时，她脸上的痛苦瞬间被震惊和愤怒取代。
“林欣，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张雨绮挣扎着想下来，却被萧晖吼了一句“别动。”只好作罢。她像一只被惹毛的猫，隔着萧晖的肩膀，用喷火的目光死死地瞪着时光。
萧晖看到时光，也是一脸的意外，随即露出苦笑：“时光……巧啊。”
他气喘吁吁地解释，自己周末来爬山，半路碰到崴了脚的张雨绮，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只好充当一次人肉担架。
时光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朝张雨绮那肿起来的脚踝瞥了一眼。
“先下山，去医院。”他做了决断。
张雨绮却不领情，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林欣身上。
“欣欣，你怎么样？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你别怕，我……”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林欣只是看着她，那张熟悉的、让她牵挂不己的脸上，是一种礼貌而疏离的困惑。没有重逢的喜悦，没有求助的信号，什么都没有。
那种陌生的注视，比任何利刃都更伤人。
最终，西个人以一种诡异的组合下了山。
时光的车里，张雨绮坐在后排，脚踝做了简单的冰敷，却依旧不肯安分，不断试图和副驾的林欣搭话。
“欣欣，你还记得吗？上学期我们俩也来爬过这座山，你还笑我体力差。”
“还有我们最喜欢去吃的那家麻辣烫，老板娘都认识我们了。”
林欣只是回头，安静地听着，偶尔点一下头，像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张雨绮说得口干舌燥，最终败下阵来，颓然地靠在椅背上，眼圈泛红。
开车的时光打破了沉默：“去吃火锅吧，给她暖暖身子。”
这个提议合情合理，没人反对。
火锅店里，翻滚的红油汤底咕嘟作响，白色的蒸汽模糊了每个人的脸。
张雨绮终于找到了新的攻击点，她夹起一块毛肚，放到林欣碗里，话却是对着时光说的：“欣欣以前最爱吃这个，你这个‘监护人’，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话里带着刺。
时光没接腔，只是用公筷夹了一片山药，放进清汤锅里，烫熟后，捞出来，放进林欣面前的蘸料碟。
林欣默默地夹起那片山药，放进嘴里。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张雨绮的攻势，像打在了一团看不见的屏障上，无声无息地被化解了。她气得胸口起伏，旁边的萧晖赶紧打圆场，讲了几个学校里的笑话，气氛才不至于彻底冻结。
一顿各怀心事的火锅吃完，时光首接把车开回了公寓。
“我送你回宿舍。”他对张雨绮说。
“我不走！”张雨绮几乎是立刻反驳，她扶着车门，一瘸一拐地站着，态度坚决，“我要看着欣欣，我今晚就住这儿！”
她不放心，她要亲眼看看，时光到底把林欣安置在了一个怎样的环境里。
时光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默认了。
当公寓门打开，张雨绮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客厅中央那只几乎有一人高的泰迪熊。它憨态可掬地坐在地毯上，与整个房间冷硬的风格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成了空间的视觉中心。
这个过分干净整洁的样板间，因为她和萧晖的闯入，还有那只熊的存在，终于被搅乱了。
“这……他买给你的？”张雨绮指着那只熊，声音干涩。
林欣朝她点了点头。
张雨绮的目光在林欣、时光和那只熊之间来回扫视，心里的疑团越滚越大。时光对林欣有这么好？他到底图什么呢？
她一瘸一拐地走到沙发上坐下，像一个宣布要占山为王的领主，环视着这个属于时光的、如今却被迫向她敞开的空间。
空气里，火锅的味道还未散尽，与房间原有的冷冽气息混在一起。
一场新的、更加复杂的对峙，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