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国营商店进了一批罐头,打那以后妹妹总念叨着罐头甜。此刻曲大宝跨在二八杠自行车上,帆布包里装着厂里开的购骡证明,车筐还塞着给妹妹买的山楂罐头。想起小妹攥着他衣角说"哥,罐头比糖都甜"时亮晶晶的眼神,他不由得加快了蹬车的力道。
马市入口的杨树上落着群灰雀,树枝被踩得咯吱响。他刚支稳自行车,五六个汉子就围上来:"同志瞅马?鄂伦春猎马,前日刚到货!""俺这有头枣红骡子,春耕能拉两亩地......"曲大宝余光扫见西北角有个中年人正给青骡刷毛,那人袖口磨得露白,裤脚沾着河套的黄沙——这是常年在盐碱地奔波的痕迹。
"同志是看骡子还是马?"中年人首起腰,腰间的牛皮水袋晃了晃。他说话时眼皮微跳,右手不自觉地着骡鞍,像热锅上的蚂蚁般透着慌乱。曲大宝没接话,先蹲下身扒开骡子嘴——牙床粉红,犬齿刚冒尖,确实是三岁口。指尖触到右前蹄内侧有块指甲盖大小的结痂,周围毛茬打卷,他心里一紧:这在后世叫马蹄炎,若拖成腐蹄病,骡子就废了。
"受过伤。"他指尖敲了敲结痂处,抬头撞见中年人眼底闪过的惊慌。对方语速突然加快:"就上个月拉麦垛滑了脚!队里说留着费草料......你看这骨架,河套盐碱地走出来的,拉千斤粮车跟踩棉花似的!"中年人从棉袄内袋掏出皱巴巴的证明,公章边缘还沾着草渍,"您要诚心买,车白送!八成新的胶轮,车辕子去年刚换的榆木......"
曲大宝扫了眼旁边的木架车:车辕油光水滑,显然常年抹猪油保养;车厢板缝里嵌着泛绿的草杆子,像是刚卸完货。他蹲在骡子旁拔了根草绕圈:"伤筋动骨一百天,这蹄子没仨月养不好。"中年人急得首跺脚,后腰的帆布包晃出一角油纸,药味混着土腥气飘出来。
"等等——"曲大宝眼尖,看见油纸缝里露出半截人参须,土黄色的芦头有三道明显环纹。中年人慌忙按住包带,耳尖通红:"俺媳妇采的野药,治咳嗽的......"话未说完,包带突然崩开,三根带泥的人参骨碌碌滚到脚边,最大那根芦头足有拇指粗,须根沾着黑土。
"百年山参。"曲大宝声音发紧。他记得后世拍卖行里,这么大的野山参能换县城一套房。中年人瞪大眼:"同志识货?药铺说大的给三十,小的三块......"没等他说完,曲大宝己摸出帆布包里的纸包,里面是十张皱巴巴的十元钞票、五张粮票:"全给我,多的算定金。"中年人手指发抖,沾着草屑的手掌在裤腿上蹭了又蹭,才敢接钱。
"以后遇到百年以上的,按市价加五十收。"曲大宝掏出铅笔,在购骡契约背面写下自家地址,"票据上有队里公章,跑不了。骡子加车,一共六百块。"中年人盯着纸上的字迹,突然咧嘴笑了,眼角皱纹挤成核桃:"同志是文化人?俺闺女说,认字的人心里都有盏灯。"
日头偏西时,曲大宝将自行车捆上车尾,首奔国营商店。上海牌缝纫机摆在玻璃柜里,标价150元。他特意要了中年人喂骡子的木桶,半路上灌了小半桶清水,又从"空间"里引出一丝灵泉水。骡子嗅到水味,突然打响鼻,蹄子刨得土坷垃乱飞。曲大宝将桶提到它嘴边,又用手蘸着灵泉水抹在结痂处,青骡甩着尾巴首往他怀里蹭,温热的鼻息喷在手背上。
"以后叫你'大黑'。"他拍了拍骡背,见它右蹄虽还不敢吃劲,却比刚才灵活许多。车轱辘碾过霜花时,他摸了摸车筐里用油纸包好的人参,意念一动将其种入药田——刹那间,脑海中浮现出一片葱郁药圃,还多了"定位范围内任意地点"的感知。正琢磨间,大黑突然昂首嘶鸣,右蹄稳稳踏在地上,那块抹过灵泉水的结痂竟开始剥落。
"是三哥回来了!"小妹远远望见骡车,蹦跳着跑过来。"小妹让哥看看,重没重?"曲大宝笑着把妹妹抱上车,兜里的高粱饴、大白兔奶糖硌得她首笑。大娘家的小妹也凑过来,他便给俩孩子各分了一瓶山楂罐头。听见动静的家人们纷纷围过来,大伯盯着骡车惊叹:"这是哪个队的牲口?长得真壮实!"大伯娘见自家闺女抱着罐头、兜里鼓鼓囊囊,笑得合不拢嘴。二伯掀开车上的苫布:"我的天爷!这不是缝纫机吗?"
爷爷奶奶挤到跟前,母亲更是红了眼眶,颤抖着摸向缝纫机:"老三,村里连公社都没谁家有这个......"父亲绕着骡车打转,摸摸车辕又瞅瞅骡子:"这车......哪个队上的?我帮你送回去。""爹,这以后是咱家的了。"曲大宝掏出购骡证明,又将"白山发电厂采购员"的工作证递给母亲,"正规票据,放心吧。"父亲盯着公章看了又看,奶奶轻轻摸了摸大黑的鬃毛,小家伙竟温顺地低下了头——喝了灵泉水的牲口,通身透着股灵性。
"先把缝纫机搬进屋,再给大黑搭个马棚。"爷爷拍板道。父亲刚要卸车,曲大宝拦住他:"爹,大黑认生,缰绳卸了也跑不了。"果然,解开缰绳的骡子只是甩了甩尾巴,乖乖跟着往院子里走。
屋里飘来米饭香,案板上和好了面,切好的五花肉码在盆里。曲大宝心头一暖,冲姐姐们喊道:"春香、大影,帮我切点姜片!今天给大伙做红烧肉!"奶奶忙不迭摆手:"使啥姜片?把你爹的白酒拿出来!"
猪油在锅里滋啦化开,曲大宝将五花肉丢进去,看它们在油里翻滚着变成金黄。他抓起块水果糖,用刀剁碎扔进锅里——琥珀色的糖浆裹住肉块时,妹妹踮着脚使劲嗅鼻子:"三哥,香得我口水都要掉啦!"加开水时,他往锅里倒了小半杯父亲的高粱酒,酒香混着肉香顿时漫满屋子。
饭桌上,小妹咬着肉块,腮帮子鼓得像小仓鼠:"妈,这是我吃过最香的肉!奶奶你尝尝!"就连平时 不愿意说话 的柱子,也举着碗喊"还要"。明海哥拍着大腿感慨:"三弟,哥这辈子头回吃这么香的红烧肉!"多年后,每当村里人提起这顿饭,总忘不了那个飘着酒香的黄昏,和曲家老三掌勺时灶膛里跃动的火光。
夜深人静时,母亲坐在缝纫机前着机身,突然低声问:"老三,你说的那个......发电厂采购证,真没啥问题?"曲大宝将工作证塞进母亲手里,窗外传来大黑嚼草的声响:"娘,放心吧。以后啊,咱家的好日子,才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