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一位母亲的生存智慧与温情

“娘……您……您哪儿来的这钱啊？”（他心想不是被人抢走了吗？）

娘闻言，脸上的慌乱像潮水般褪去，慢慢回过头，对着小七咧开一个笑容。那笑容一点点绽开，挤得眼角的皱纹像盛开花瓣，露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亮晶晶的自豪。“傻小子，”她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又带着点得意，“你娘我呀，打从小闹饥荒那会儿就明白个理儿！从那时候起，就一粒米、一颗豆地藏！这么金贵的命根子，我能让它丢了？”她说着，扯了扯小七的袖子，眼神示意他跟上，“来，跟娘到灶台前头来。”

娘挪到那口沉甸甸的玉米面缸前，掀开厚重的木盖子。一股混合着粮食和陶土的气息弥漫开来。她伸出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探进金黄色的玉米面深处，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搅动着细密的粉末。不一会儿，她掏出一个同样用蓝布裹得严严实实、沾满了面粉的小包裹。她像捧着稀世珍宝，轻轻拂去表面的面粉，一层层，极其缓慢地打开那布包。

里面露出来的，是另一堆钱。分币、毛票、一块的纸币……零零碎碎，叠得整整齐齐，却又因长期埋藏而显得陈旧。最大面值是一块，更多的是几分几毛的小票。娘用手指拨拉着，脸上是纯粹的满足：“瞧见没？数数，这缸里藏的，零零总总也有个十来块钱！”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狡黠又骄傲的光芒，像个刚完成一件了不起作品的孩子，“小七，看到没？这叫……叫……”她皱着眉，努力在记忆里搜寻那个听来的、显得特别有学问的词儿，“叫什么来着？……哦对！叫‘三哭’！娘那是狡兔三窟！对对对，嘿嘿，厉害吧？这都是明面的，我把最紧要的‘命根子’，藏得严严实实，连你爹，都不知道！”就你大娘，二娘，你大舅家，二舅家，看到没，都只是表面的难过，没看到吗？我们第二天就都有说有笑的了，就这一点就能说明，她们也一样，要命的东西没丢。

给娘竖了个大拇指。他回到房间也被娘的小插曲逗笑了。

早上小七被大姐的喊声从炕上拽了起来：“小七，快起来了，马兰嫂子都来了！”

小七揉着眼趿拉上鞋，心里纳闷：大姐怎么起这么早就去接嫂子了？等他胡乱擦把脸走出屋门，灶间里己是热气蒸腾。娘和马兰嫂子正围着锅台忙碌，身影在蒙蒙亮的晨光里晃动，灶膛里的火苗一跳一跳，映着嫂子鼻尖上细密的汗珠。

“嫂子，是你自己来的？”小七问道。

“嗯，”马兰嫂子抬头笑了笑，手上揉面的动作没停，“天刚擦亮我就从家走了，趁着凉快。”她脸上那抹笑意自然又舒坦，不像刚相亲那会儿，提一提大哥的名字，红晕就一路从脖颈烧到耳根。小七看在眼里，心里也踏实了几分：“嫂子，我大哥能娶到你，真是他的福气。”

早饭的烟火气刚散尽，院里的枣树荫下便聚起了人。小七心里盘算得清楚，一条条安排下去，声音不高却透着利落：“明宇，今天你带人去趟王家沟，找王宝庆，让他引你们见见村长。我们有粮食，让他备好，就说这几天去交易。顺道，你带人把一线崖那一片的环境摸摸熟，鹰嘴崖这边总有政府的人晃悠，咱们大队人马再去扑腾，树大招风。三清跟你去，中午的吃的你们自己打。记住，别往深山老林里钻，就在周遭边转悠，他转头看向柱子，柱子你去公社找张书记，问问罐头厂那头的事有信儿没。”安排完，明宇走过来把昨天晚上郭峰的事说了一遍。小七点点头。

驴车“嘎吱嘎吱”碾过村路，载着小七、大姐和马兰嫂子出了大门。大姐忽然左右张望：“小弟，今儿怎么没见着老丫呢？往常这时候，它早该扑棱着翅膀过来了。”

小七也一愣：“哎，大姐你不提，我还真没留意。它整天在咱脚边转悠，都习惯了。”

“兴许是最近孩子们跟她玩熟了，被谁家小子引去别处疯了吧。”大姐揣测道。

“许是吧。”小七应着，心头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悬空。

驴车刚慢悠悠趟过西河那片浅滩，路旁浓密的芦苇丛里“嗖”地蹦出个小小的身影，像只灵巧的野兔，径首朝驴车奔来。小七和大姐都怔住了——竟是妹妹！这小丫头，原来猫在这儿等着呢！她二话不说，小手扒住车沿，小猴子似的就利索地爬了上来，脸上绽开的笑容比头顶的日头还晃眼。

“妹妹，你跟娘说了吗？”大姐忙问。

妹妹得意地晃着小脑袋：“娘一会儿准保要去大娘家帮他们拾掇房子！我呀，早早就去告诉过大娘啦！”那神情，活像刚打了个漂亮的大胜仗。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乐了。小七心底那点悬空落了地，取而代之的是惊讶的暖流：这孩子，是越来越机灵通透，心思也愈发细腻了。

驴车吱呀吱呀晃进县城，七拐八绕，终于寻到了城南派出所。等到大哥中午得了片刻空闲出来，一眼瞧见车上的马兰嫂子，那张被烈日晒得黝黑的脸上，顿时绽开的光彩比得了勋章还亮堂。

小七当着众人的面，把昨夜娘塞到他手里的那卷用旧手绢仔细包好的钱掏了出来，递到大哥手里：“哥，娘给的，让你们在城里安个窝。”那卷钱，厚厚实实，沉甸甸的十张大团结。

马兰嫂子瞬间愣住了，眼睛瞪得溜圆，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给……给这么多？”她脑子里嗡嗡作响，成亲前想的不过是男人在城里当差，自己多半还得在乡下守着，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城里买房子？那是画本子里才有的神仙日子！可这沉甸甸的钱，就真真切切攥在当家的手里。一股汹涌的热流猛地冲上鼻尖，她慌忙低下头，手指死死攥着衣角，可滚烫的泪珠子还是不听使唤，“吧嗒、吧嗒”砸在脚下的浮土上，洇开几个深色的小圆点。在城里……真能有自己的新房子了？这念头烫得她心口发慌。

大哥带着众人，穿过喧闹的国营商店门口，拐进了旁边一条稍显安静的街道——前进人民公社街。他指着一溜儿房舍，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小七，你眼睛尖，帮哥和你嫂子瞧瞧，这几处咋样？”

小七目光扫过那些门户紧闭、门前零星长着几茎野草的院落，心里有数了：“哥，这条街位置挺好，算城中心了。不过……这几户门前都长草了，怕是空关着没人住吧？”

大哥一拍大腿，对小七的眼力满是服气：“嘿！你小子真是一眼准！是都空着。可这几家……要价都咬手，房子也齐整，咱怕是……”他话里透着踌躇。

“哥，来都来了，咱先进去瞅瞅呗。”小七不由分说，带着大哥和还有些恍惚的大嫂，推开了其中一扇院门。

豁然开朗！红砖砌的院墙结实又精致，连脚下的地面都平平整整铺着红砖。院子不大，却独门独院，清清爽爽。旁边一个摇着蒲扇乘凉的老大爷眯眼笑道：“小伙子，好眼力！这家人搬去省城才一年多，屋里头亮堂着呢！”

你们看完出来找我，就行我就带你们去街道办找这家亲戚。

马兰嫂子像是踏进了另一个世界。她脚步发飘地走进正屋，手指近乎虔诚地抚过刷得雪白的墙面，又摸了摸那冰凉的玻璃窗，嘴里喃喃地，像在梦呓：“这哪是房子啊……这分明是……是画上才有的神仙洞府……”她抬起头，环顾着这亮堂堂的屋子，只觉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心口那点烫意又涌了上来，化作一股酸涩首冲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