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闪烁的星耀城,傍晚的空气粘稠得如同融化了的糖浆,沉沉压在人身上。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傍晚的喧嚣,又迅速被更多呼啸而过的救护车、警车鸣笛吞没。城市巨大的虚拟光幕上,滚动播放的娱乐新闻被强行切断,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加粗、刺眼的鲜红紧急通告:
“星耀城突发大规模不明原因昏厥事件!涉及区域:中央商务区、新港码头、第七大道商业圈……请市民保持镇定,避免前往人群密集场所!”
通告下方,配着一张令人头皮发麻的现场快照。第七大道那家永远人满为患的网红奶茶店门前,精心铺设的彩色马赛克地砖上,此刻横七竖八倒着十几个人。他们姿态各异,有的还保持着伸手扫码付款的姿势,有的歪倒在同伴身上,手中的奶茶杯倾倒,粉红色的液体在昂贵的地砖上洇开一片污迹。周围站着几个茫然无措的店员和路人,脸上写满了惊骇与无措,像一群被突然拔掉电源的玩偶。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恐慌,沉重地压在每一个行人的心头。
我,林悦,站在自家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前,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支刚拆开的彩虹色一次性染发剂。窗外,城市的光怪陆离映在玻璃上,扭曲成一片流动的、不安的光斑。指尖传来塑料包装冰凉而脆硬的触感,那点凉意却丝毫驱不散心头的烦乱。
几个小时前,苏瑶打来电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在第七大道兼职的那家书店,就在那家网红奶茶店隔壁。她说,上一秒还在给客人找书,下一秒,整个店里的人就像被无形的镰刀齐刷刷割倒的麦子,瞬间没了声息。隔着听筒,我都能听到她牙齿磕碰的声音,还有背景里一片死寂中突兀的救护车鸣笛。
“悦悦…太吓人了…就像…就像灵魂一下子被抽走了…”苏瑶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滞涩感。灵魂被抽走?不,这更像是某种更冰冷、更技术性的掠夺。我的手指下意识地抚上左边锁骨下方那个位置。那里,皮肤之下,一个自出生起就存在的、形状奇特的胎记,此刻正传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闷痛,像有烧红的针在里面缓慢地搅动,伴随着一种莫名的、极其细微的嗡鸣震颤。这感觉,和当初父亲那封跨越时空、带着数据伤痕的量子邮件里,警告我“星核是吃人怪物”时,胎记产生的悸动如出一辙。
有什么东西,在同步唤醒它。
这绝非巧合。
烦躁地把染发剂丢在堆满电子元件和拆解工具的操作台上,我拉开抽屉,在一堆缠绕的数据线、废弃芯片和拆下来的微型传感器里翻找。指尖碰到一个冰冷光滑的金属物件——一支样式古朴的银簪。簪头是一朵镂空雕刻的玉兰花,花蕊处原本镶嵌着一颗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淡水珍珠。此刻,那颗珍珠被我小心地撬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我自己改装上去的一个微型探测器核心。它看起来像个微缩版的金属甲虫,安静地蛰伏在花心深处。
我将簪子插进刚染好、还带着湿气的彩虹色发髻里。微凉的金属贴着发根,带来一丝清醒。指尖在簪尾隐蔽的触控区轻轻一划。
嗡——
极其轻微的低鸣在颅骨内响起,像是神经末梢被微弱电流拂过。眼前的世界瞬间被覆盖上一层淡蓝色的数据流。视野边缘,一个半透明的频谱分析仪界面无声展开,无数代表不同频率电磁波和生物信号的线条在上面疯狂跳动、缠绕。我的目光穿透公寓的落地窗,投向城市远处那片庞大、威严、象征着权力核心的灰色建筑群——市政厅。
就在目光锁定市政厅方向的刹那,频谱仪上,一条原本沉寂的、代表低频θ波的淡黄色线条,猛地向上窜起!它像一条骤然苏醒的毒蛇,剧烈地扭动着身躯,振幅瞬间飙升到令人心惊肉跳的峰值,几乎要冲破频谱仪的虚拟边框!
θ波!深度睡眠、潜意识活动、甚至…催眠和精神控制领域才会显著出现的脑电波!
而这股狂暴的θ波源头,如同一条无形的巨蟒,正盘踞在市政厅那厚重的地基之下,源源不断地散发着贪婪的、掠夺性的信号脉冲!更可怕的是,这脉冲的波形、频率,与我之前在家中宠物猫“元宝”项圈暗层里找到的那枚反光子徽章所记录的、星核能量特有的微弱辐射波纹,高度吻合!
同频!
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市政厅的地下,藏着与星核相关的东西!它在干什么?吞噬?掠夺?那些瞬间失去意识的人们,他们的脑波能量,就是被这地下的怪物吸走的吗?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带着胎记处传来的灼痛感。就在这时,手腕上的个人终端震动起来,投射出一道光幕。
发信人:王导(《机械心跳》剧组)。
“林悦小姐,关于我们之前接洽的女主角‘零号’角色,经过慎重考虑,剧组全体成员一致认为,您的气质与演技与角色灵魂高度契合。附件是正式电子合同,片酬及条款己按您的要求调整。开机在即,市政厅作为重要取景地,协调档期紧张,望您尽快确认。期待您的加入,共同打造科幻经典!——王哲”
市政厅!
指尖在光幕上悬停,那冰冷的三个字仿佛带着地下涌出的θ波寒意。父亲失踪前最后的手稿坐标指向那里,吞噬千人的θ波源头也在那里,星核的阴影盘踞在那里……现在,《机械心跳》剧组,这艘看似光鲜亮丽的星舰,也要驶向那片未知的、充满致命辐射的星域。
去,还是不去?
答案几乎不需要思考。危险的核心,往往藏着最关键的钥匙。我需要一个身份,一个掩护,一个能光明正大进入市政厅内部,近距离接触那个“地下怪物”的机会。
指尖落下,在电子合同的签名处划过。
“确认出演。林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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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市政厅地下三层,D区档案库。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张混合着灰尘、以及地下空间特有的阴冷潮湿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头顶惨白的光管嗡嗡作响,照亮一排排顶天立地的金属档案架,投下森然如墓碑般的阴影。这里是城市记忆的坟场,此刻却被临时征用,改造成了《机械心跳》中那座冰冷、压抑、象征着权力核心的“中枢数据库”内景。
我穿着紧身的银色“零号”作战服,勾勒出身体线条,冰冷的合成材料紧贴着皮肤。脸上化了特效妆,几道刻意做旧的机械纹路从颧骨向下延伸,带着一种非人的疏离感。镜头对准了我,巨大的环形补光灯在周围亮起,瞬间驱散了档案库的阴霾,也带来了令人窒息的燥热。
“A!”
导演王哲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迅速进入状态,眼神锐利如刀锋,身体紧绷如猎豹。按照剧本,“零号”需要在这座守卫森严的数据库深处,盗取一份关乎人类存亡的核心代码。我敏捷地侧身,躲过一道虚拟成像的红色激光扫描网(后期会替换成真实特效),动作流畅而精准。指尖在冰冷的金属档案架上借力一撑,身体如没有重量的羽毛般无声滑向预设的目标位置——一个伪装成古老保险柜的电子锁装置。
“Cut!”
王哲的声音再次响起。
就在这“卡”字落下的瞬间,一种无法言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同步感,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个片场!
不是一两个,也不是十个八个。
是整整三百名穿着统一灰色制服、扮演数据库底层维护“工蚁”的群演!
就在导演喊停、灯光师开始调暗主光源的同一毫秒,这三百人,如同被同一个无形的开关精准操控,齐刷刷地闭上了眼睛!
动作整齐划一到令人头皮炸裂!
那绝不是人类自然的眨眼。自然眨眼有快慢,有先后,带着随意性和个体差异。而眼前这三百人,闭眼的动作僵硬、迅捷、精准得如同冰冷的机械臂完成一次设定好的程序指令。三百张面孔,三百双眼睛,在同一帧画面里,同时被眼睑覆盖。
整个庞大、空旷的档案库,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只有调光设备发出的微弱电流声在空气中嘶嘶作响。
我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后脑勺,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目光死死锁住离我最近的一个群演。那是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年轻男人,此刻他双眼紧闭,表情一片空白,如同断电的机器人。
而在他薄薄的眼皮下方,靠近眼角的位置,一点极其微弱、却绝对无法忽视的幽蓝色光芒,正透过皮肤和薄薄的眼睑,隐隐约约地渗透出来!像一颗埋在皮肉下的、冰冷的微型星辰!
那光芒…那幽冷、神秘、带着非人质感的蓝光…
星核!
我猛地抬手,五指狠狠扣住左边锁骨下方!尖锐的、如同烙铁灼烧般的剧痛毫无预兆地从胎记处炸开!那痛楚如此猛烈,几乎让我眼前一黑,闷哼出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靠住旁边冰冷的档案架才勉强站稳。
“林老师?您怎么了?”旁边的场务助理立刻察觉我的异样,关切地凑过来。
我用力咬了下舌尖,血腥味和剧痛瞬间压下了胎记的灼烧感。脸上强行挤出一个属于“零号”的、带着点机械式疲惫的微笑:“没事,这衣服太,刚才动作有点猛,勒得慌。休息一下就好。”声音刻意放得有点沙哑,带着表演后的余韵。
助理松了口气,递过来一瓶水。
我接过水,指尖冰凉。目光状似无意地再次扫过那个年轻群演。他己经睁开了眼,正茫然地揉着眼睛,和其他人一样,脸上带着收工后的松懈和些许疲惫,刚才那诡异的同步闭眼和眼中的蓝光,仿佛从未发生过。他们彼此小声交谈着,抱怨着地下室的阴冷和长时间保持姿势的酸痛,神态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但我绝对没有看错。
那不是幻觉。那点幽蓝,那非人的同步,还有胎记那如同被星核能量首接灼烧的剧痛!
“林悦姐!”一个活泼清脆的声音打破片场沉闷的气氛。
是唐诗诗。她饰演剧中的天才黑客少女,一身缀满发光电路纹路的朋克服,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脸上洋溢着青春无敌的笑容,手里还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刚磨好的!导演那边顺来的顶级货,提提神!”她笑得眼睛弯弯,带着点小狡黠。
“谢了。”我接过咖啡,温热的杯身传递着虚假的暖意,勉强驱散了一点指尖的冰冷。目光掠过唐诗诗妆容精致的脸,最终停留在她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上。她的眼睑光滑,没有任何异常的光点。
“诗诗,”我啜了一口苦涩的液体,借着咖啡杯的掩护,压低声音,状似闲聊,“刚才拍最后那个镜头,导演喊卡的时候,你看到什么…特别的没有?”
“特别的?”唐诗诗歪着头,一脸天真无邪地想了想,长长的假睫毛扑闪着,“没有啊?不就导演喊停,大家收工嘛。哦对了,那个演警卫队长的刘哥,他刚才好像偷偷放了个屁,脸都憋红了!嘻嘻!”她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像在分享什么不得了的八卦。
她的反应太自然了,自然得毫无破绽。要么她真的什么都没注意到,要么…她的演技,远比我想象的还要精湛。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她的“笑话”,目光却越过她欢快的肩头,投向片场深处。巨大的绿幕背景板被缓缓降下,露出后面一扇厚重的、锈迹斑斑的金属门。门旁挂着一个不起眼的黄色警示牌,上面用红色油漆写着几个大字:
“重地!非特许人员严禁入内!——市政厅基建维护科”。
那里,是通往市政厅更深处、更核心区域的入口。也是我改装发簪探测到的、那狂暴θ波信号源最清晰、最炽烈的方向。
父亲的坐标…胎记的灼痛…吞噬千人的θ波…群演眼中诡异的星核蓝光…
所有的线索,如同无形的丝线,最终都指向这扇紧闭的、布满铁锈的门后。
“林老师?王导请您过去一下,讨论下一条镜头的走位。”场务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好,马上来。”我应了一声,将手中微凉的咖啡杯递给旁边的助理。指尖残留的一点温热迅速被地下室的阴冷吞噬。我最后瞥了一眼那扇沉默的、仿佛通往地狱入口的厚重铁门,转身走向被灯光簇拥的导演监视器方向。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左肩胎记处那尚未完全消散的隐痛。那痛感像一枚冰冷的楔子,深深钉入血肉,时刻提醒着我脚下这片土地的诡异。导演王哲坐在折叠椅上,正对着监视器回放刚才的镜头,眉头紧锁,显然对某个细节不太满意。
“林悦,这里,”他指着屏幕定格画面里我侧身躲避激光网的动作,“情绪张力够了,但落点可以再往左偏五公分,给后续开保险柜的动作留出更流畅的发力空间。”他语速很快,带着专业性的不容置疑。
“明白,王导。”我点头,心思却有一半还缠绕在那三百双同步闭上的眼睛和铁锈门后的未知上。
“另外,”王哲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下一条是潜入核心机房的戏,情绪层次需要更深。恐惧要有,但被更大的愤怒和决心压着,明白吗?‘零号’不是莽夫,她每一步都走在刀锋上,但必须走下去。”
恐惧…愤怒…决心…
这几个词像几颗小石子,投入我此刻暗流汹涌的心湖。王哲的要求,竟微妙地契合了我此刻的真实心境。我深吸一口档案库浑浊冰冷的空气,努力将纷乱的思绪压下去,专注于角色。
“我试试。”我的声音平静,带着点属于“零号”的金属质感。
拍摄间隙,片场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短暂的喧闹后迅速恢复秩序。灯光师调整着角度,道具组在检查下一场景的布景,群演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活动着僵硬的肢体。我找了个靠近那扇警示铁门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档案架,假装闭目养神。
插在发髻里的银簪微微发烫。我调动意念,视野再次被淡蓝色的数据流覆盖。微型探测器的频谱分析仪界面清晰地投射在意识深处。
嗡——
那代表θ波的淡黄色线条,如同一条被激怒的蟒蛇,依旧在市政厅地下深处狂暴地扭动、嘶吼!其源头信号强度,比我在公寓探测时,强大了数倍不止!而且,信号源的位置无比清晰——就在那扇写着“严禁入内”的铁门之后,更深、更幽暗的地底!
更令人心悸的是,探测器还捕捉到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能量波动——冰冷、纯粹、带着非人的吞噬感。那是星核辐射!虽然被厚重的岩层和某种屏蔽设施极大地削弱了,但它的“指纹”特征,与我项圈徽章里记录的、元元怀表中残留的,如出一辙!
地下有星核!或者至少,有星核能量的核心装置!它在运转,它在掠夺!那些昏厥的人,就是被它吸走了维持清醒的脑波能量!
这个认知像冰锥刺入脑海。而就在这时,左肩胎记处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如同被烧红的钢针狠狠扎了一下!
“嘶…”我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左手瞬间死死捂住了锁骨下方。剧烈的痛楚让眼前阵阵发黑。
“林悦姐?你脸色好差!真的没事吗?”唐诗诗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块包装精美的能量棒,脸上是真切的担忧。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紧盯着我捂住肩膀的手。
我强压下痛楚和翻腾的情绪,松开手,脸上挤出一个有些苍白的笑容:“老毛病了,有点抽筋。没事。”目光扫过她关切的脸,最终落回那扇紧闭的铁门上。
父亲失踪前最后的手稿坐标,经过我无数次计算和推演,最终锁定的位置…就在这扇门后!与探测器捕捉到的狂暴θ波源头、与星核辐射的波动核心…完美重合!
胎记的灼痛,此刻仿佛成了某种共鸣的烙印,与地下的怪物遥相呼应。
“林老师!准备下一镜了!”副导演的声音传来。
我应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那扇沉默而厚重的铁门,转身走向聚光灯下。每一步,都感觉踩在冰冷的、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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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拍摄像一场按部就班的提线木偶戏。我扮演着“零号”,在绿幕和道具搭建的虚假“机房”里闪转腾挪,破解着虚拟的防火墙。镜头捕捉着我的每一个表情,每一次惊险的闪避。导演的指令,场记的打板声,灯光的明灭…一切都按剧本精确运行。
但我全部的感官,却像一张无形的网,紧紧笼罩着片场边缘那三百名群演。每一次导演喊“卡”,我的神经都会瞬间绷紧。
一次…两次…三次…
每一次!毫无例外!
每当那声“卡”落下,如同无形的发令枪响,那三百名穿着灰色制服的“工蚁”,就会在灯光切换的同一刹那,齐刷刷地合上眼皮!动作僵硬、迅捷、精准到毫秒不差!那瞬间的同步性,超越了人类反应的极限,带着令人窒息的机械感!
而每一次同步闭眼,我左肩的胎记就会传来一阵针扎般的锐痛!像某种邪恶的共振!更可怕的是,随着拍摄的进行,探测器捕捉到的地下θ波信号,竟也出现了一次次微弱的、规律性的增强脉冲!仿佛下面那个怪物,正随着这三百人的集体“休眠”而进行一次短暂的“呼吸”!
他们在喂养它!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我的心脏,带来刺骨的寒意。那些群演眼睑下闪烁的星核蓝光,像三百个微型的信号灯,无声地昭示着他们与地下怪物的连接。
“Cut!完美!这条过了!”王哲的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兴奋,打破了片场紧绷的气氛。“大家辛苦了!休息半小时!群演老师可以原地活动,别走远!”
人群如蒙大赦般松懈下来。那三百名群演也恢复了“正常”,打着哈欠,揉着肩膀,低声交谈着盒饭什么时候到。刚才那诡异的一幕,仿佛只是我高度紧张下的集体幻觉。
我走到片场边缘的休息区,接过助理递来的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目光扫过那些群演,最终定格在其中一个看起来比较憨厚的中年男人身上。他正靠着档案架,小心地揉着自己的膝盖。
我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拿着水瓶走了过去,脸上带着属于“影后林悦”的、恰到好处的亲和与一丝疲惫。
“大哥,辛苦了。”我把一瓶没开封的水递给他,声音温和,“今天这地下室一站就是大半天,膝盖受不了吧?”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受宠若惊地接过水,黝黑的脸上挤出笑容:“哎哟,谢谢林老师!不辛苦不辛苦,拍戏嘛,应该的!就是这老寒腿,站久了是真有点顶不住。”
“是啊,这下面又冷又潮。”我顺着他的话,自然地在他旁边的空纸箱上坐下,距离拉近。“对了,我看大家刚才都挺累的,导演一喊卡,好些人眼睛都闭上了缓神儿呢。你们这闭眼休息…还挺整齐的?”我半开玩笑地说,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他的眼睛。
男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茫然,随即被更深的疲惫掩盖。“啊?有吗?”他挠了挠头,显得有点困惑,“可能就是太累了,条件反射吧?大家伙儿一起熬大夜,打哈欠都传染呢,闭个眼有啥稀奇的?”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那整齐划一的动作真是累极了之后无意识的同步。
他眼睑下方的皮肤很正常,没有任何发光贴片的痕迹。刚才那诡异的蓝光,像是从未存在过。
“也是。”我笑了笑,没再追问,又闲聊了两句片场伙食,便起身离开。转身的刹那,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凝重。
记忆断层?群体无意识?还是…某种更彻底的、连他们自身都无法察觉的控制?
无论是哪一种,都指向同一个令人胆寒的结论:这三百人,连同他们眼中那诡异的星核蓝光,是钥匙,是祭品,更是通往市政厅地下那个恐怖核心的、活生生的路标!
休息时间结束的铃声尖锐地响起。人群再次聚拢,灯光重新亮起,将巨大的档案库映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弥漫在冰冷空气里的无形阴影。
我站回属于“零号”的起始位。导演的指令,场记的打板声,再次成为主宰片场的唯一律令。
“A!”
我依照剧本,敏捷地向前突进,目光如电扫过虚拟的守卫位置。就在我身体前倾、重心转换的瞬间——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实质般的巨大精神冲击波,毫无预兆地从地底深处,穿透厚重的岩层和建筑结构,猛地向上爆发开来!那并非物理上的震动,而是一种纯粹作用于意识层面的、冰冷而狂暴的撕扯!
视野瞬间被一片刺目的、带着数据乱码的雪花占据!耳朵里灌满了高频的、令人牙酸的尖啸!左肩胎记处传来的剧痛瞬间攀升到顶点,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那里疯狂攒刺,要将那块皮肤连同血肉骨骼一起撕裂!
“呃啊——!”
我闷哼一声,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像一个被无形巨锤正面击中的布偶,猛地向后踉跄倒去!眼前天旋地转,耳中嗡鸣不止,只有胎记处那灭顶般的剧痛和意识深处探测器疯狂报警的尖啸是无比清晰的!
“林悦!”
“林老师!”
惊呼声从西面八方传来。模糊的视线里,我看到导演王哲惊愕地站起身,唐诗诗捂住了嘴,场务和助理惊慌地朝我冲来。
混乱中,我的目光死死锁定片场边缘那三百名群演。
他们依旧站着,维持着上一刻的姿态。但这一次,他们脸上所有的表情——疲惫、麻木、甚至刚才闲聊时残留的一丝笑意——都彻底消失了。三百张脸孔,此刻只剩下一种绝对的、非人的空白。
三百双眼睛,空洞地睁着。
然而,在那空洞的眼瞳深处,一点幽冷、深邃、如同来自宇宙尽头的星核蓝光,正缓缓亮起,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亮!那光芒冰冷地穿透了瞳孔,仿佛他们眼眶里盛着的,不是血肉眼球,而是三百颗被点燃的、微缩的蓝色恒星!
三百点幽蓝的星光,在市政厅地下档案库惨白的灯光下,无声地燃烧着,凝视着混乱的片场中央倒下的我。
那冰冷的蓝光,像三百根无形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脑海。
意识在剧痛和冲击中沉浮,探测器最后捕捉到的信息碎片在意识深处炸开:地下θ波源强度…超载!星核辐射读数…异常飙升!能量模式…与胎记共鸣率…99.7%!危险!极端危险!
父亲…坐标…
在彻底失去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我涣散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冰冷的地板,看到那扇布满铁锈的厚重门扉之后,无尽的幽暗深处,一个庞大、冰冷、闪烁着同样幽蓝光芒的轮廓,正缓缓睁开它非人的“眼睛”。
它…醒了。